第一次覲見皇帝,雖然醜態連連還落了一身不爽,但混到了幾天休息,哈哈!開心。


    彌澄溪睡到日曬三竿自然醒,在被窩裏舒舒服服地伸著懶腰,磨磨蹭蹭地起了床。不是她偷懶怠工,隻是禦史台公事繁忙,她沒有一日好好休息過的。休沐時被喊去加班頂班是常有的事,最過分就連除夕夜還被喊去看都水司郎中正房大鬧外室宅,說是為掌握都水司郎中收受賄的證據。百官看他們禦史台都是“瘋狗”,說實話,有時候她也調侃自己幹了很多都不是常人會幹的事。


    彌澄溪用過午膳。大丫鬟蘭芝笑嗬嗬地問:“小姐難得休沐,去十裏亭踏春吧?不然到了三月三可哪哪兒都是人擠人,真不知道是踏春遊玩,還是看別的姑娘家化各種春妖妝。”


    彌澄溪伸著懶腰,打著哈欠,“不了,我想再去睡會兒。”彌澄溪懶,不愛動。讓她坐在床上看書,吃的喝的都備好,她絕對能待到地老天荒。


    蘭芝搖頭歎氣,又道:“哦,對了!小姐該修書給老爺了!上次修書都是上元節前了呢。”


    彌澄溪頓時一個激靈,嚇得冷汗都冒出來。罪過呀!差點整整一個二月都沒有給父親寫信。不待再催,趕緊折去書房。


    給父親寫信是個苦活兒,比寫案宗文書還難。父親生她的氣,剛迴老家的時候,彌澄溪隔三差五就寫一封信給他,可父親總沒有迴信。大概是半年之後,突然有一天收到了一大摞用錦布包著的信,打開一看竟然是她之前寫給父親的每一封信,他老人家居然還用朱筆在上麵圈圈改改,他罰彌澄溪把圈起來的每一個字各寫一百遍,改的句段要求她學起來,還說要是她再寫那麽潦草又無意義,那就再也不要給他寫信了!


    彌澄溪苦哈哈地憋了半天,絞盡腦汁,塗黑了好幾張紙,終於把信寫好了。


    舉手伸腰正正脖,剛要喊下人把信拿去寄,蘭芝慌慌忙忙跑了進來,“小姐!”她麵色慘白,跟見了鬼似的。


    “怎麽了?”彌澄溪一看不好,趕緊扶住了她。


    蘭芝反手推著彌澄溪,“小姐你快從後門走!禮部尚書來了,看樣子好嚇人!阿鬆說了你不在,他們還是要闖進來。小姐你快走!”


    “你怎麽知道他是尚書?”彌澄溪笑著問,“蘭芝,去把我房裏的弓箭拿來。”天下學子都會的六藝,她也全學了。


    “哎呀!小姐,你別鬧了!他們好多人!”蘭芝使出全身的力氣把彌澄溪連拖帶拽弄到後門去。


    蔡禮崇真的親自來到彌府。昨日在禦書房外跪了兩個多時辰沒見到陛下不說,連寬恩的旨意也沒求下來。蔡禮崇讓人找了前日在禦書房當值的小太監問話,小太監聽得不是很真切,好像陛下問彌澄溪對判決有什麽建議,但拿腦袋保證聽到皇帝和彌澄溪提到殿試文章的事情了,還有就是彌澄溪退出來時已經一瘸一拐的了,在門檻那兒還摔了個四腳朝天。


    蔡禮崇大概明白了,彌澄溪這是挾私報複呀!當年陛下頗喜她的文章,欽點為榜眼,正是他告訴陛下彌澄溪是女子,因為女子參科雖然已有多年,但從未有人考入三甲。這並不隻是一個排名或者功名的事情,這關乎全天下十幾萬的學子。考取了功名,那就要安排為官,可官職官位就那麽幾個,現在還要讓女子分得官位。這對學子的打擊是巨大的,十幾萬隻取其中百來人,他們本就希望渺小,現在豈不是難上加難?右相雲玉衍也出麵勸說,陛下才點了她為二甲傳臚。


    這剛好自己兒子和右相三公子都在那花車之上,多好的報複機會啊。嘖!這世上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本來三月三宮裏要舉行賞春宴會,各家公子和所有的秀女都會參加,蔡禮崇原本還指望屆時陛下能為自家小兒子與戶部尚書家的小姐指婚,現在看來這強強聯手結為親家的希望是沒了!敢阻我兒子姻緣!好!那拿你來頂好了!


    蔡禮崇今天是什麽都不管了!就算是當著陛下的麵,他也敢理直氣壯地說是來求親的。


    彌修在澤州清修,這府裏大半的家丁都隨著去了。區區幾個雜役哪是蔡府護院隊的對手,三兩下子就被推到了正堂。彌修本是文職散官,一副高傲冷淡鮮少與朝臣交集,這是蔡禮崇第一次到彌府。聽說彌府宅院偌大,想來應該也是富麗奢華,可入內一看……說得好聽叫清雅,實際上是寒酸得讓人心疼。


    蔡禮崇用手劃了一下椅麵,見到是幹淨的才勉強坐下。再環視四周,空空蕩蕩蕭條淒慘,心裏暗下決定:真求了親也隻能做小。


    蘭芝從長廊的那一頭走來,就看到了阿鬆他們一幹丫頭雜役被來人圍堵隔開。“蘭姐兒!蘭姐兒你可來了!”他們一見到蘭芝,就委屈巴巴地求救。


    老爺迴澤州清修一眾老仆都帶走了,原本彌府管事的是康伯,現在就府中上下大小事都指著從小就在彌府為婢的蘭芝了。這蘭芝也不過二十二歲,但沉穩老道很是幹練。


    蘭芝定了定,對他們道:“都散了,去做自己的事吧。”說完就轉身進了正堂。她一見蔡禮崇身上的官袍,不禁心頭一跳,但還是對著蔡禮崇一笑,福身行禮,“我家老爺尚還在澤州清修,不知這位大人——”


    “快請你家小姐出來!”蔡禮崇翻了一個大白眼,打斷了她。


    蘭芝又是一笑,“我家小姐得了假,說是要去景福寺吃齋念佛,這一早便出去了。”


    蔡禮崇聽罷,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去了禦史台,說她休了假,現在又是去了景福寺,這是要躲事呢!


    “哼!我就不信她不迴來了!”蔡禮崇撂下這麽一句話,甩袖離去。連杯茶都沒喝。


    *


    彌澄溪從後門出去後,在嘉會街上瞎轉了半天,最後租了馬車去了皇城。


    像他們這樣的外臣,除了逢旬到宣德殿大朝、到禦書房麵聖或辦差,外宮之中還有一個地方是他們可以去的——成泓館。


    成泓館是皇家藏書閣。朝員不論官職品階,休沐時隻要攜帶官牌就能到那裏看書抄書。彌府也有藏書,但比起成泓館那隻能叫“滄海一粟”,成泓館那裏才真稱得上是“書海”。隻是自她每次休沐基本上都會被叫去加班頂班,印象中好像就沒再去過了。哼!說什麽都要狠狠地補迴來!


    朝中處處都是看官級品位的地方,成泓館也不例外。彌澄溪遞上官牌,明顯就感覺到了門侍對著她的官牌噴了一鼻子氣。“進去吧~”門侍愛搭不理道。


    彌澄溪一揚鼻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一進到藏書閣,她就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多了好多人!


    在成泓館當差的宮人除了掌院和經事外年紀大些外,其餘的都是識字、年輕、手腳輕巧的小太監和小宮女。可現在多了一些穿著從沒見過的白色滾紫邊服製的……宮女?


    彌澄溪好奇萬分地盯著她們看。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她們的脖子上還都佩戴了一條繡著淺紫色蘭花的龍華——


    哦!!彌澄溪恍然大悟,這些都是陛下的承恩女官!


    去年十月十五正是陛下服三年國喪期滿。陛下還是肅王的時候雖然已經立了王妃,但她命薄福淺,陪著肅王在西疆密州那荒涼之地待了三年,為他生了一雙兒女,可就在陛下繼位的兩個月後她卻死在了來京的路上,一天榮華富貴都沒享過。


    朝中為陛下迎後選妃可是小心安排了三年之久。去年臘月上旬,所有二品三品官員家十五至二十歲未婚、無任官職的女子都入宮成為承恩女官。這些官家小姐住在儲秀宮,平日裏跟著掌院學習各項事務及宮規禮儀等課業。在兩年內若是沒有恩寵,兩年期滿後就可以退宮迴家婚嫁。不過,成泓館是外宮,這些官家小姐被分到這裏想必是家裏不太想讓她們承恩的意思,在成泓館學習倒是很有可能成為正式女官,可以留宮任職。


    想到這裏,彌澄溪不禁為自己驕傲了一下,她是靠自己考取功名入的仕。


    “咦,這不是彌監察嘛。”


    聽得這麽一聲。彌澄溪循聲望去,隻見兩位承恩女官款款盈盈朝她走來。


    都是京中世家貴胄的閨秀,自然是見過的。


    “見過彌大人。”兩人向彌澄溪福身一禮。個子稍微高一點的是戶部尚書段玉的女兒,叫段雪嫻。她美目流盼,笑容可親,爽朗大方。個子稍矮一點的是工部尚書薑恩銘的女兒,叫薑怡晨。她小臉盤子,明眸瑤鼻,小家碧玉。


    這兩位是京中才媛中的翹楚人物。當年皇榜一放,彌澄溪得二甲傳臚,可謂是風頭無兩一時大熱,京中世家子弟有意結交,故讓一眾才媛先與之臉熟,可第一次見麵氛圍就不大好。


    如果你以為長在深閨的世家小姐們都是知書達理溫婉賢柔那就大錯特錯了!當時一眾世家小姐在聊一代才女魚幼薇與溫庭筠的故事,言論大膽的她們說溫庭筠死板無趣又害了魚幼薇,那首《冬夜寄溫飛卿》那麽直白,況且那時十二三歲的女孩“成人”和現在的女子二十來歲還未婚嫁一樣稀鬆平常,怎地溫庭筠還克製到底了呢?二人都那麽有才華,執手相伴多好多美的事情呀!可彌澄溪偏偏說溫庭筠是君子,魚幼薇那時尚還是you女,哪懂什麽愛情,不過是感念溫庭筠對她教導照顧想“以身報恩”罷了。好在溫庭筠君子,沒有讓這段錯誤的感情萌芽,如果一段感情開始了又不得不中止,這才是最傷人的。


    本來一眾世家小姐隻是閑聊,幻想那些才子佳人攜手相濡的美好,可彌澄溪說得一板一臉,最後還扯到“幼/童保護法令”,真真是一副天生適合當官的料。


    彌澄溪拱手作揖迴了一禮,因為她穿的是男裝,是女公子。“見過段小姐、薑小姐。”


    入職禦史台之前,彌澄溪又參加了兩次名媛們的聚會,但自第一次惹大家尷尬後,她便很少發言,隻是聽她們說。聊哪家公子相貌如何性情如何也就算了,她們竟然還敢瞎扯當今聖上可能是斷袖的傳言……瘋了。


    彌澄溪覺著與她們也無話可談,便道:“我找書去了。”便走開了。


    *


    開開心心地在成泓館待了一下午,又在興化街查記麵館吃了一大碗羊肉麵,又在陶記拎了一提小點,哼著小調就往宣平坊去。她今天從後門出來時蘭芝就叮囑她晚上到宣平坊燕支胡同那一處她名下的一進小宅院去。


    當時她還嫌蘭芝咋咋唿唿太誇張,可等到推門入院見到院內打掃的幹幹淨淨,她張大的嘴巴都能塞下兩個雞蛋了。


    小廝阿澤見她迴來了,立即迎了上去,“小姐,你迴來啦!”


    正在屋裏鋪床的書桃聽到後,也趕緊出來,“小姐!”


    彌澄溪指了指屋內,問:“真要睡這裏呀?”


    她在京中宅院還有幾處,無不是三進或是清雅小築,偏偏就這一進宅最舊最偏,一般人想不到堂堂金紫光祿大夫之女會住這兒。說起當時會買下這個宅院,還和現禮部侍郎龐圖有關——龐圖是嘉胤三十七年的科舉狀元,當時他進京趕考住的就是這院子,彌澄溪弘正元年秋闈中舉後就買下了這院子,在第二年春闈前特地來這裏住了半個月,為的就是沾沾狀元之氣——果然沒有失望啊!二甲傳臚,進士出身,入禦史台任監察禦史。


    這屋所破舊簡陋和剛買來時一樣,爛牆破瓦的,和彌澄溪的氣質完全不搭呀。倒是院中的葡萄架上新葉嫩綠,長得很好。


    書桃和阿澤也是一臉委屈。“小姐,你就忍一個晚上吧。咱大宅那兒周圍可有人盯著呢,他們就等著你迴去。”書桃接過了阿澤手上那提彌澄溪帶迴來的陶記小點,讓阿澤去打盆水來。


    “真是禮部尚書啊?”


    “嗯。”


    彌澄溪怎麽也想不到堂堂禮部尚書居然屈尊去到一個八品小官家裏,什麽仇什麽怨啊!他兒子犯法,依法被判處還怪別人了嗎?真是的!彌澄溪全身上下裏裏麵麵哪哪都不服:“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吧!”


    書桃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對了,禦史台那邊派人傳了口信來,說讓小姐明天一早到大理寺鑒證錄事。”


    什麽?!“不是說了讓我休養幾天的嗎?這才一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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