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秦檜的感慨


    秦檜用一封上書激怒郭藥師後,就立馬就跑出了汴京城。當然也不光是避亂,此前為梳理邳州、滕州、宿遷等地的治權移交諸事,他就往波汴京、徐州多次。


    這次倒是第一次踏上海州的土地,除過見識不一樣的海州風景,還見到了那個與他少年時一般模樣的兒子林一飛,這次可是親生的。


    他的老仆早已哽咽退出室外,留下父子二人相顧無言。林一飛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不怒自威的汴京官員,昨日師弟林長生找到自己,說是他的父親要見他一麵。


    林一飛還高興了半天,父親來海州了?這些年,他在建州過得還好嗎?


    然後才知道,今天的父親來自汴京,貴為大宋參知政事,威權日隆。完全不是那個建州鄉下的土財主“父親”可以相提並論。


    但是,林一飛卻非常不稀罕這個汴京父親。威權?嗬嗬,在海州最不值錢的就是威權了。內閣總理朱倬有威權吧?他在內閣治政時一言九鼎,就連安師叔都要乖乖遵從!


    可是他去聯邦議會接受國事質詢時候,還不是要陪著笑臉,任憑人家議員們指責、奚落?偶爾被議會否決了他的內閣決策,就要急急再出一個新的方案,送去議會審議。


    狗屁的威權啊!林某以後的道路,可一定要避開這些所謂的威權。


    軍中多好混日子啊?那些議員們可以肆虐內閣,可是他們當街被昔日的軍中同僚修理時,也一樣不敢哼唧半句,一點臉麵皆無呢。


    便是自己真有什麽需要得到關照的事情,不是還有師弟林長生嘛!他如今進了軍機處,操持許多“國安”事情。想要什麽東西都很方便,“法外之地”呢。


    父子對峙良久,秦檜喟然長歎。兒子哪怕與自己意見不和,但他那種固執己見的性情,畢竟與己無二。看著林一飛身上的得體軍服,秦檜也要為海州的不拘一格感慨良多。


    林一飛少小失學,難免讓他的性情中多一些輕浮、市儈、和粗豪。但他的本質才華,還是讓他在軍中嶄露頭角,自此成為海州最傑出的少年英豪之一。


    秦檜老於官場,自然知道一個人時運到了,一飛衝天並非難事。嶽飛此前不過平定軍團練的一介小尉而已,不過一年的戰事軍功,如今就是正六品昭武校尉,獨自領軍呢。


    相對來說,林一飛隻是趕上海州北伐戰事的尾巴,居然也能憑借軍功,一躍混上從七品的致果副尉。認真說起來,也不算差了嶽飛多少。


    然而這其中卻另有緣故:是誰發掘了這塊美玉?那才是真正最牛掰的人物!所謂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也。


    沒人賞識,哪怕你是一塊無雙美玉,也隻能被庸人拿了砌牆去。


    汴京私下流傳的考證故事,最初發掘嶽飛的人物,還是徽猷閣直學士,左翊衛上將軍,天威軍統製使,知真定府的馬擴馬子充。


    據說人家馬擴在出使雲州路過平定軍時,一眼就相中了嶽飛,然後就把手上兩千套海州軍械甲胄,以及狀元郎手書的《安氏兵決》盡數付之,這才有了嶽飛此後的連戰連勝。


    不過馬擴因此也賺到一個恥辱外號“馬稀匹”!據說還是狀元郎安兆銘給取的。因為馬擴在發覺了嶽飛之後,又順手把嶽飛丟在應州那裏自生自滅。


    導致嶽飛此後的一路殺伐混戰,多數還是為了給自己和弟兄們掙紮一條性命。所以直到如今,嶽飛都不願再與馬擴有太多來往。


    這也讓海州裝備嶽飛背嵬軍時,一肚子牢騷滿腹。因為無論海州如何示好,嶽飛依然是大宋的忠臣良將,而且從不對它海州假以顏色。


    甚至連安兆銘親自著述,被海州軍中奉為圭臬的《安氏兵決》,也要被他各種奚落。


    是時,嶽飛屢建奇功,連戰應州、朔州、靈丘,斬女真上將軍耶律餘睹,天下振奮莫名。安兆銘乃允其建背嵬軍,皆裝備海州軍械。又寫信謂之曰:


    “汝驍勇智略,弓馬才藝,雖古良將不能如是。然隻好野戰,非萬全計。某前日所述實為練兵之決。今汝背嵬軍新建,願付陣圖參詳。君當細察於此,方知古今用兵之道也。”


    因將陣圖一冊以授嶽飛。要說這種真誠和親切,那是別人求不求不來的福氣。狀元郎性情倨傲,甚時對人假以顏色過?


    然而讓人大跌眼鏡的卻是,嶽飛在接到陣圖後,隻是草草看了一遍,遂迴信曰:“多蒙見愛賜教陣圖,飛細觀之,多死殺之法也。


    夫戰者,時勢不同也。用兵大要在於出奇,使敵人不能測我虛實方可取勝。戰地有廣狹險易,豈用得一定陣圖?


    若在平地廣闊處,忽有賊來,又怎得工夫排布陣勢與他敵對?況今麾下將士知陣法者少,若專用陣法,不知權變,已被敵人知我虛實。彼以精兵四下來,則我軍難留一個矣。”


    其又曰:“排了陣勢,然後方戰,此乃兵家之常法。然用兵之法,不可死執於此。所謂兵無長勢,唯有不拘一格,方能出奇製勝。其運用之妙,全在乎一心也。”


    這話說得,一點麵子都不給狀元郎留下呢。安兆銘還能怎麽樣?他也隻好恬著臉迴信泛泛而讚罷了。然後迴首就對著西北的真定府方向,狠狠罵了句粗話:“馬稀匹”!


    想著這些逸聞趣事,秦檜不禁麵露微笑。大約少年時的林一飛,也不是那麽好管教吧?隻是海州依然頑強地努力發掘出他的才幹。這份人情,卻要他秦某人今日來償還了。


    林一飛不願意放棄林家姓氏跟他去汴京做少爺,秦檜思索良久,也是釋然。真要迴去了,家裏的夫人王氏,恐怕就不好相與。


    以王氏的心機,怕是少不了各種的暗算手段。然而兒子林一飛,又豈是好相與的人物?鬧不好王氏害人不成,反要被人禍害。自己居間時,又當如何拿捏?


    秦檜輕舒一口氣,再次看看林一飛倔強的神情,淡淡說道:“海州之地,多有神鬼莫測之能。汝當好自為之。世間故事,唯純臣、唯忠誠者,方可守身也。”


    林一飛卻以為,海州並無鬼神之說。海州如今的各種新奇發明,都有它的脈絡可以梳理,安師叔管這玩意叫做“科學”。


    一切科學結論都要建立在可以重複驗證的實驗基礎上得出,隻需把實驗過程、條件記錄下來,然後不斷優化、應用,新的科技產品自然能水到渠成地展現出來。


    哪裏又有甚的神鬼莫測?如果一個羽山大學的高材生敢在實驗報告中胡說什麽神鬼仙機,導致他的實驗過程不能被別人重複驗證,他最好的結局就是去壘半年假山先!


    隻是這些話,卻不是麵前這個人能夠理解。道不同不相為謀,根本無法溝通呢。


    你說神馬就神馬吧,林一飛不負責任地胡亂答應著。自己正在尋找一種不易“氧化”的新材料,等到“電燭”項目成熟後?哈哈,光明灼目,林某人也能封神呢!


    父子二人終歸還有些默契,室內實在有些冷清,就一起去室外走走好了。他們相見的地方,卻是安雲兒在白虎山下的家中。


    要論起海州城戒備森嚴的重要地方,當真不少,聯邦議會、總理衙門、軍機處、乾貞記總部、洪七實驗室等等場所,那都是日夜有人輪值、巡邏的要害所在。


    但像白虎山這樣地方,卻在海州隻此一家。白虎山在海州城的西門外,依山臨水,最早是乾貞記的臨時工場,也是那些戰死的梁山泊好漢埋骨之地。


    後來就把乾貞記工場搬去鬱洲島,這塊營地就成了一處村落。


    最早的乾貞記創業老人們為了作息方便,紛紛把家安置在此地。後來又陸續過來一些要害的人物們,為了安全起見,也是放在此地安置。


    所以宋應辰、朱倬、吳敏、劉韐、安堯臣,乃至安雲兒、李師師、方明月的家,都在此處著落。要說這裏也說不上多少豪華、優雅,卻勝在懶散、清淨、生機。


    當然最重要的卻是安全!哪怕汴京城的大內皇宮,都無法在安全上與白虎山比擬。因為白虎山下這處村落裏,壓根就不可能出現陌生人。


    這裏的“村民”,也絕無被外人策反的可能。隻有傻子才會和自己過不去呢!這些村民們本身就是海州的一部分,他們為甚還要吃自家的早飯?


    父子二人一起漫步在村莊土路上,林一飛不斷和相熟的人淺淺打個招唿,叔叔、阿姨一通混亂叫喚後,大家就繼續各忙各的,各行其是。


    自然也會有認識秦檜的人,免不了要站在路邊多寒暄幾句。剛剛和他招唿攀談的人物,就是京東都護府的吏部司長洪皓。


    說起來,他們還是政和五年的科舉同年呢。隻是洪皓的官場運氣遠不如自己順暢,被朝廷丟在秀州自生自滅去。直到宋金大戰後,洪皓才在海州體係裏找到自己的位置。


    倆人上午還在總理衙門裏拍桌子、摔板凳,爭執邳州等地的胥吏安置問題,彼此怒目相向。傍晚時候就要在路邊親切問候,一點隔閡都沒有?秦檜想想就覺得很滑稽。


    洪皓手裏還提著一條新買的活魚,看來他打算晚上親自下廚了?洪皓那種自由自在的無拘無束,就很讓習慣了汴京城裏錦衣玉食、勾心鬥角的秦檜羨慕。


    看遠方青山斜照,聽近岸河水潺潺,秦檜忽然就生出想要歸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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