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問路


    季先走進小房間時,孔彥舟正在扮做怒目金剛模樣,想給奸細施加壓力。


    看到季先進來,孔彥舟趕緊跳起,獻媚地把他剛剛坐著的長條木凳讓給季先,自己卻站在季先身側照應。


    季先落座後,故作斯文地撣撣身上並不存在灰塵。拿起眼前茶碗,看看隻剩下半盞,幹脆一口燜了。再示意孔彥舟給他滿上,自己卻在打量眼前的奸細。


    那個奸細即便沒有紮小辮子,也能明顯看出是個女真人。身上自小帶來的羊膻味可不是朐山香皂能夠洗淨遮掩。季先對眼前的人有些厭惡,卻又羨慕。


    因為此人身上,除了羊膻味之外,還有一種名貴的香水氣味。這可是海州的高端貨,他此前也隻在馬擴身上聞過。像他季先這樣的人,甚至有錢都買不到。


    “客官從何處過來,欲往何處去?”


    那個奸細,極為古怪地看著眼前這個大腹便便的團練使。身著華麗,談吐斯文。然而怎麽也掩飾不掉身上的市儈氣息。下屬喝剩的茶水,他一口就喝下去了?


    那啥,上京的高駙馬可不是這樣教咱們喝茶呢!


    “在下古翰,乃是蔚州去汴京販馬營生,這次卻是為了太原路途不暢,就把馬匹擱置在壽陽交給福記鏢局去太原。古某卻要去汴京交接錢糧。”


    古離罕是金兀術的親信,這麽重要的事情,自然要他這等心腹傳遞消息。行走下來更要避開粘罕、翰離不,以及河北宋軍的幹擾。


    以金兀術的七竅心思,如何猜不透宋金兩朝邊將們渴望立功的心思?這等消息若給他們知道,不定要做出什麽樣的過激反應呢。


    金兀術隻是不知道,自己的平州早已被人滲透的如同篩子一樣。不但粘罕在派人追殺他派去上鏡的信使。福記的孫二娘,也已經親自帶人趕來平定軍了。


    賈奕的“機速房”,卻要負責搶出來接應金使。哪怕“機速房”傳來的信息不是那麽完整,吳敏也在第一時間就能判斷出這個計劃、這個人的重要意義。


    然而,郭藥師也開始倉促行動起來。他知道的消息更加籠統,金國有個非常友好的和平計劃。大宋求之不得,也無力拒絕。


    但是兩朝議和後,他郭藥師就要麻煩大了。此前的種種勾結金兀術和北地漢人的事情都會曝光。他郭藥師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去死呢!


    郭藥師所部的異動,自然瞞不過孫成財這幫紈絝的眼睛,他們如今對牟駝崗的天駟監的良駒,誌在必得。如果正常情況下,郭藥師或許會默許他們弄出幾十匹出去囂張。


    不正常的是,那些紈絝欺人太甚,張令徽、劉舜仁、甄五臣、趙鶴壽等煩不勝煩,還給他們馬匹?馬尿都不給他們嚐一口呢!


    金兀術的信使必走平定州。這是所有人的判斷。所以孔彥舟在得到挽留金國的密探後,又從福記那裏得了一點好處。


    至於福記的想法,卻是要把這個金使帶去青州,請安公子仔細參詳後再做計議。無論如何,李師師、孫二娘等人哪怕不理解金兀術的計劃,也不會像粘罕那樣自作主張,斬殺信使。


    安公子自會考量一切利弊,他們跟上就是了。但是這個計劃卻萬萬不能先落到汴京手上。那樣的話,安公子就未免太被動了。


    孔彥舟既然看著此人很像賈奕、孫二娘描述的模樣,自然不會輕易放他走人。但是他用的理由就很蹩腳,多敲詐一下的意思。沒想到卻引來了季先的關注。


    “原來是古先生啊?失敬失敬!”季先象征性地拱拱手,臉上的表情,言語上的輕浮,卻都掛滿了譏諷,當真失敬的一塌糊塗。


    販馬這種理由,北朝十個奸細九個都愛用。因為大宋缺馬,所以對往來南北販馬的商隊,開了許多便利的口子。昔日馬擴去落實海上之盟時,也是用了販馬的借口。


    他迴頭看了孔彥舟一眼,孔彥舟就湊近他的耳朵說道:“這個古先生願意出二十貫通關費用,著實不低。不過屬下看他氣度,怎麽也要再敲打一二才對。”


    季先滿意地看了孔彥舟一眼,小夥子就是伶俐啊。“兩千貫放人,不然就繼續拘押著。”季先起身就要離去。


    “啊?”孔彥舟驚訝地和季濤對視一眼。這麽多?大哥(季團練)瘋了?!


    你們懂個屁!季先對二人不屑一顧。那個奸細身上的香水,最少就要兩百貫。沒有福記的會員身份,還不定能買到手呢。


    這個奸細的身份自然不低!這樣的人親自帶在身邊的情報價值?


    二十貫?打發叫花子呢!


    “且慢!”古離罕大急,這個南蠻子果然是個眼光厲害角色。但是自己隨身攜帶的財貨,隻有乾貞記發行的一千五百貫銀票,此外數十貫差旅費用而已。


    那一千五百貫的銀票,也是打算用在汴京的公關、應酬,如今丟了也就丟了。可是湊不齊兩千貫,自己就沒法跑路呢。軍情緊急啊!


    “古某這裏,最多隻有一千五百貫。此外幾十貫,總要在路途上花費一二。還請軍爺們高抬貴手,放過在下吧!”


    季先走到門口,又頓下腳步。他口裏說的兩千貫,卻是要孔彥舟敲詐出兩百貫的意思。這個金人奸細明顯不懂行情,一家夥就把自己的財貨抖落幹淨。


    “尊客旅途勞頓,自然不能少了錢糧隨身。我大宋一向好客,又豈會讓尊客為難。小孔啊,弄些酒肉過來款待過尊客再送他上路,人家販馬也是為我大宋出力的嘛!”


    季先掂量著手上的銀票,別提多開心了。銀票自然是真的,但此後卻一定要在弟兄們麵前說是假的。嗯嗯,做一張假銀票很容易的。


    這樣悄悄地燜下來,三年的薪水就算提前到手了!哈哈,哈哈。


    “但是,上路是個什麽意思啊?”哪怕孔彥舟再機警,也鬧不清季團練的真實意思。


    上路,有時就是上路,繼續旅途的意思。有時卻是砍掉腦袋,哪兒都不用去的意思。孔彥舟無論如何都沒法執行這兩個意思中的任意一個意思。


    金人奸細要交給賈奕派來的人護衛才能成行。此外他還要給孫二娘一個交代,起碼在被賈奕的人接應之前,要給孫二娘一個麵見這個金人奸細的機會。


    但是古離罕卻會錯了意思。“上路”這種話,在宋人嘴裏可不是什麽好兆頭。隻是如今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古離罕又能如何?


    眼看魚肉端了上來,孔彥舟殷勤勸酒。古離罕也不多話,一口燜了一杯,旋即被嗆了一下。這特喵桃花釀,摻水也太兇了。不對,他是用酒壇子裝水,卻忘記摻酒進來吧?


    “好叫貴客知曉,這酒卻是咱們季團練費了不少力氣才搞到,正宗的海州桃花釀呢。兄弟們不舍得一口喝完,所以就摻了點水進來。這次卻是為了招待貴客才舍得拿來。”


    孔彥舟殷勤作陪。尋思朝廷的人明天就該到了,索性就把這個金人奸細交過去,季團練可未必敢得罪朝廷的官差。


    至於福記的人?了不起自己今晚灌醉這個奸細,套出他的情報抄一份給福記好了。這麽想著,他就更加殷勤地獻酒不休,很快就把古離罕灌得酩酊大醉。


    看看差不多了,就過去扶著古離罕去舍內休息。粗粗安頓好,想要搜索古離罕身邊情報時,頭上卻被人重重一擊,就此昏厥過去。


    古離罕睜開“醉眼”,暗罵一句粗話。老子在上京可是出了名的酒囊飯袋,如何會被你這幾杯摻了水的假酒放倒?


    當下匆匆捆綁了孔彥舟丟在床上。自己也不及再仔細收拾,冷眼看巡查衛隊的漏洞,漫山遍野胡亂跑了出去。一直到了天明,琢磨跑的不算近了,這才要尋找官道繼續南下。


    卻見前麵一個女子,騎著一匹土馬,旁邊隨著個使女,也騎著一匹黑驢子慢慢走來。身後還有一個幹瘦老兒相隨,正與那侍女調笑,倒像是踏春一般的遊興正濃?


    隻是那女子?該是怎樣高大魁梧的女子啊?!身上打扮的十分俊俏,又將青紗罩蒙著臉。原本極為婉約的裝扮,竟給她穿出一身的詭異出來。


    她偏還要自作多情,迴頭爹聲爹氣地不許那姓時的老兒打她主意。“奴奴將來的金主,一定是一條偉岸光明的漢子呢,若是大宋沒有,奴奴就去找他金國的也行。”


    然後她的馬前,就真出現了一個金國的偉岸漢子。古離罕不識路徑,哪怕覺得此女子有些詭異,也隻能硬著頭皮上前問訊。


    那女子看了古離罕幾眼,似乎對他很有興致。古離罕隻能暗自寬慰,隻要能問出道路,便被這眼前女子揩油一二又如何?他大爺的,為了大金國的前途,老子認了。


    “客人有所不知,你走的方向呢,卻是沒錯。但是這條路就走差了。”那女子溫柔道:“這平定州地方啊,地無三尺平。道路曲折,客官想要南下,卻要先東去才對。


    奴家也是要去汴京呢,剛好與客人同行,倒是一段緣分呢。”扭扭捏捏一席話,不但說的古離罕反胃,便是她身後的時遷和小荷,也都聽得一身雞皮疙瘩。


    孫二娘可是汴京城裏人人皆知的路癡!如今卻在一本正經給這個金國的奸細指路?!


    嗚唿哀哉,哪怕時遷這種江湖老油條,也要歎息古離罕的“生不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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