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棠不知道在忙些什麽,讓肖黎在客廳沙發上等她,自己跛著腳在臥室和客房裏跑進跑出。


    過了一會兒,小棠從客房裏冒出頭,神秘兮兮地跟肖黎使眼色,肖黎看了看客廳裏的小棠媽媽,不動聲色溜了進去。


    小棠把他拉到床邊,指著枕頭的位置說:“你是衝這個方向睡,對吧?”


    肖黎不明所以,點點頭。


    小棠朝他勾勾手指,等他湊近一些,她神秘地指著他枕邊的牆,說:“我也是這個方向,枕頭位置跟你差不多。”


    肖黎疑惑地看她:“然後呢?”


    小棠變戲法似的掏出個紙杯,爬到床上,指著枕邊那片空白牆上的一枚突兀的驅蚊貼,然後把紙杯底部懟在那個驅蚊貼位置的牆上:“就是這個位置哦,你記住,這樣扣上去。”


    她又把耳朵貼在紙杯上:“土電話,小時候玩過吧?我在牆那邊同樣的位置,你害怕的時候就敲敲牆,我們用土電話傳音,好不好?”


    肖黎直直看著她,看得她心裏發虛:“嗯……要是你不喜歡這樣就算了,我還以為這是個好辦法……”


    “我喜歡。”肖黎堅定地說,“太喜歡了。”


    “是嘛……”小棠從床上爬下來,“畢竟隔音好,這樣保險些。”


    她剛爬下床,就被肖黎一把抱住:“你剛才忙活半天,就是因為這個嗎?”


    小棠嚇得趕緊推開他:“你幹嘛,這可是在我家!”


    肖黎接過紙杯,看了眼時間,眉頭皺起來:“怎麽還不到睡覺時間。”


    小棠好笑地看著他:“果然喜歡這種幼稚的東西。”


    肖黎簡直是在數著秒等待著睡覺時間。


    待小棠媽媽說了晚安進了臥室,肖黎眼巴巴地等著小棠洗完澡,迫不及待地把她推進臥室。小棠還沒走到床邊,那邊的敲牆聲就咚咚咚響了起來。


    嗬,男人,幼稚得真夠可以。小棠這麽想著,把紙杯放到牆上,耳朵貼了上去。


    “小棠,小棠,聽到請迴話,over。”


    小棠簡直笑出聲,這是在玩什麽野戰遊戲嗎?她把嘴湊過去:“聽到了。不要over。”


    那邊沉默了一陣,然後聲音又傳過來:“嗯……我們說什麽?”


    小棠簡直無語:“你著急玩這個,其實根本沒想到要說什麽嗎?”


    “嘿嘿,那不然,我跟你說個我的小秘密。”


    “好啊。”小棠來了興趣。


    “嗯……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那條最喜歡的綠色手絹丟了,我陪著你找了半天?”


    “記得啊,有一次英傑拿去擦鼻涕,還是你幫我洗幹淨的呢。”


    “其實你落在我家了,被我偷偷藏起來了。”


    “啊?你藏它幹嘛?”


    “因為……我覺得上邊有你的味道,我很喜歡聞,就偷走了。”


    “咦~你真夠能裝的,還假裝幫我找很久。”


    “這是我第二個秘密——能裝。”


    小棠噗嗤笑出聲。


    “那我都講兩個秘密了,你也講一個。”肖黎的聲音又傳過來。


    “嗯……我小時候和袁柳一起偷看過朱辰君洗澡,還沒看到關鍵時候,就被範俊哥發現了……”


    “你……怎麽不偷看我?”


    “那這就是我第二個秘密:想偷看你又偷看不到。”


    小棠聽到牆那邊肖黎悶悶的笑聲。


    如同小時候打開他倆話匣子那顆糖,這簡陋的土電話也仿佛有種魔力,讓他們敞開心扉,沒完沒了地聊起來。他對她講了很多難以啟齒的糗事秘事,她也對他說了很多深藏心底的陰暗秘密。


    如同宣泄,如同懺悔,這一晚,他們仿佛成了彼此的牧師,而他們中間橫亙的牆,便成了教堂告解廳那緊閉的木門。


    一直到深夜,兩個人還在不知疲倦地聊著天。


    “我讓王蒙買過水軍,讓他們誇我又帥演技又好,沒想到水軍自己發揮的好到離譜,把我誇的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看……太羞恥。”


    “我曾經對朱辰君提議用你簽名賺錢的事非常動心,還認真考慮過如果出售的話要賣多少錢,以及怎麽打開銷售渠道……”


    ……


    肖黎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正當小棠想問他是不是睡著了的時候,他突然說:“小棠,我今天第一次見到……屍體。”


    小棠大半夜聽到這倆字,倒吸一口冷氣,汗毛都豎起來:“肖黎……不要想這些,我好怕。”


    肖黎那邊似乎有些無語:“你不是說我害怕時可以找你聊天嗎?我還沒怕呢,你自己先怕了。”


    “我是這麽說過沒錯……可是我也會怕啊。”


    “小棠,我看著他躺在那,覺得特別陌生,幾乎認不出他。那感覺……怎麽說呢,茫然無措。好像這麽多年,我恨錯了人,也怕錯了人。”


    小棠不知道怎麽迴話。她想起爸爸去世時,她也有種強烈的茫然無措的感覺,但她是深愛爸爸的,她不能理解如果痛恨一個人,痛恨一個那麽親近的人,在他死去時,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肖黎好像並沒有打算聽到她的迴答,隻是自顧自說著:“我有種做夢的感覺,一切都那麽不真實。那麽強壯的一個人,那麽可怕的一個人,到最後了,卻隻成了那麽一抔土,隻盛在那麽小的一個盒子裏……”


    “小棠,我看著他,有種莫名的情緒,說是開心也可以,說是悲慟也可以,說是解脫也可以,說是釋懷也可以……我不知道……”


    “肖黎,”小棠輕輕說,“別再想了,睡吧。”


    肖黎那邊沒了動靜。小棠側耳聽了一會兒,靜悄悄的,她對著牆壁看了一會兒,放下紙杯。


    正當她打算入睡時,她聽到似乎有悉悉索索的開門聲。先是隔壁房間,然後緊接著,自己的臥室門被人悄悄推開了。


    小棠緊張起來,緊盯著門口,壓低聲音叫了聲:“肖黎?”


    肖黎輕輕關了門,鬼魅一樣蕩到小棠的床邊,不聲不響地坐在小棠身側,低頭看她。


    確定是肖黎後,小棠緊繃的弦鬆開,鬆了口氣就要撐起身子:“你幹嘛?嚇死我了。怎麽過來……”


    她的話沒能說完。肖黎俯身下來,雙手撐在她兩側,在黑暗中吻住她的唇。


    “別動。”小棠慌忙推他時,他按住她的手,悄聲說,“小心把阿姨吵醒。我不想睡,隻想吻你。”


    說著,肖黎又封住她的唇。這吻驚心動魄纏綿悱惻,小棠的臉灼燒得似乎把周圍溫度都升上去幾度。


    肖黎的情緒似乎越來越激動,吻也越來越激烈。小棠突然感到有水滴從肖黎臉上落下來,落在她臉上。那水先是一滴一滴,然後如決堤一般,濕漉漉爬滿她的臉。最後,連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的嘴裏,都是鹹鹹的澀澀的味道。


    肖黎就這樣,在這黑暗裏,一邊哭,一邊吻。淚很涼,卻燙得她幾乎燃燒;淚很淺,卻淹得她幾乎窒息。


    良久之後,肖黎終於結束了這個吻。他抵著她的額頭,伏在她身上,兩個人都唿哧唿哧喘著氣。肖黎的眸子即便是在這黑暗裏,也能看出裏麵裝滿了故事。


    他沒說,她便也沒問。


    待氣息平穩,他突然說:“他不該就這麽死了。我還有很多事沒問他,很多事……”


    小棠怕驚了他似的,喃喃道:“什麽事?”


    肖黎沒迴答。他不舍地在小棠臉上流連一會兒,親了親小棠的額頭,輕輕說:“晚安。”


    他出去後,小棠一直沒聽到牆那邊的動靜。她歎口氣,轉身正想睡,突然“咚咚咚”幾聲輕響,牆那邊又傳來了信號。


    小棠忙把耳朵貼上紙杯,肖黎那邊卻又沒了動靜。


    “你睡了嗎?”小棠輕聲問,卻一直沒得到迴應。


    小棠幾乎要把紙杯放下時,肖黎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不那麽清晰,似是沒有把嘴貼在紙杯上,或是根本就沒有用到紙杯。


    但小棠還是聽到了他的話。


    他說:“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他到底有沒有,殺了我媽。”


    小棠紙杯掉落,雙手捂住嘴,腦袋裏隆隆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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