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沒地龍還沒燒熱,顧泊如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心裏還暖洋洋的。唉,傻丫頭怎麽這麽好騙。


    翻過這幾頁,紙上的字跡已越來越接近他的筆跡。傻丫頭不再記規矩,也不再摘抄他的話,而是在寫自己的心思。


    「顧先生今日誇我魚做得好吃」,「顧先生又罰我抄書了」……「我好像,喜歡上顧先生了」。


    一字一句,真誠懇切,無任何辭藻修飾,卻比那些名垂千古的詩詞歌賦更打動他的心。他合上冊子,擱在嘴邊輕輕一吻:「笨蛋。」


    ——早在她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已經喜歡上這個笨蛋了。


    翌日,太後聽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她剛用過早膳,本在佛前念經,聽外頭來報說蕭讓想給她引薦一個人。她還納悶,誰會一大早來見她這個不管事的老太婆,便宣了進來。


    見來人是顧泊如,她更納罕,平時連皇上都不一定請得動的人,怎會自己找上門來?今日這太陽可是打西邊出來的?


    豈料接下來還有更令她震驚的事。


    「顧先生可是在說……你和婉婉,打小就認識?今日……是來提親的?」太後呆呆地坐在榻上,手裏捏著佛珠,卻忘了要轉。


    顧泊如肅容一禮:「正是。草民思慕九公主多年,今日特來求娶,望太後娘娘成全。」


    太後腦袋發脹,往後靠在迎枕上深唿吸。安嬤嬤忙碰上一碗釅釅的茶,幫她拍背順氣。


    她老人家一時有些接受不了,實屬正常,就連坐在下頭的蕭讓聽完這番話後也險些嗆到。


    他隻知顧泊如想向皇祖母提親,便做了這麽個順水人情。但他萬萬沒想到這裏頭竟還扯出了個青梅竹馬的故事,而最最駭人聽聞的是,阿九那丫頭竟還失過憶!


    失憶這事,放尋常人家都能翻出水花,更何況是發生在一國公主身上?事關重大,想來皇祖母多半也是被這事給驚著了。


    「婉婉失憶一事,顧先生可曾告訴過旁人?」太後穩住唿吸,臉色晦暗。


    「茲事體大,未調查清楚前,草民不敢妄言一字。」


    「哦?」太後眼睛一亮,「聽這話的意思……顧先生已經有眉目了?」


    顧泊如嘴角微勾:「是。草民明察暗訪許久,心裏已有九成把握。」至於最後那一成,就端看岑懋能否將那藏在玉佩中的紙條破解出來。


    太後見他胸有成竹,心也大定:「好好好。」


    她雖未同顧泊如打過交道,但也有所耳聞,知道他素來是個穩重的,敢說有九成把握,這事應當就跑不了。


    原以為那些人隻是見不得婉婉迴宮,便愛來踩一腳,不想這陰謀十五年前就已經布下。當初她便覺如妃死得蹊蹺,念在皇上喪子之痛,便就按下沒提,如今細想,也該是同他們好好掰扯的時候了。


    太後微微閡上眼,轉動佛珠,思緒萬千。倏然又睜開,目光如電,將從前在沙場上練出來的氣勢都擺到台麵上,在顧泊如身上反複磨搓,像要剜他一層皮。


    饒是那些跟在她身邊多年的宮人太監都不由兩股打顫,顧泊如卻隻做不知,恭恭敬敬肅立在那,任她審視。


    倒是個沉得住氣的。


    太後收斂厲色,低頭揭開茶蓋,輕輕撩開浮沫,看著沉沉浮浮的茶針出神。在婉婉還什麽都不記得的時候,這人就肯默默守著她,不計得失,甚至不計最後能不能被記起,如此看來還是個癡情種子。


    隻是這份癡心又能維持多久呢?一年兩年可不夠。


    「想必顧先生也聽說了,皇上有意讓婉婉去西涼和親……」她半倚在迎枕上試探道。


    顧泊如蹙眉:「太後娘娘視九公主為掌珠,定不會脅迫她做不願意的事。」


    太後輕笑:「那顧先生就能篤定,婉婉願意嫁與你?」頓了片刻,又冷下聲音質問,「哀家倒想問問,你能許她什麽?」


    能許她什麽?榮華富貴太過膚淺,幸福快樂太過飄渺。


    想起小丫頭的笑顏,顧泊如不覺柔下聲音:「至少,草民能護她一輩子天真如初。」


    太後心尖猛然一顫,直愣愣看著他,記憶像張了翅膀一樣,不由自主飛遠。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還未披掛上戰場前,也曾有個朗月清風般的少年,對她說過這樣一句話。


    沒人能永遠天真如初,如果有,那也是因為有人幫她扛去了所有本該由她承受的東西。他可是願意如此?


    太後狐疑地睨著顧泊如,得到的則是一道堅定的目光。她滿意地點頭道:「好,這門親事,哀家保了!」


    顧泊如滿心驚喜,一時竟忘了謝恩,還是蕭讓給他打眼色,他才木然朝上行了滿滿一個禮。


    太後被他逗樂,搖搖頭,提醒道:「顧先生可別高興太早,你且記住今日說過的話,倘若日後做不到,讓婉婉失望,哀家第一個不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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