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十一月十五,竹大夫趕了三天路,終於迴到了道觀。


    他其實也沒去哪裏,不過是去附近群山尋草藥。


    大夫就是這樣,每到一個地方,看見一株草藥就走不動路。


    “殿下,這株漬草,或許就是治眼睛的關鍵。”


    竹大夫也不敢保證他的眼睛一定能治好。


    “有幾成把握?”


    赫其樾嘴角微動,他的眉頭輕皺。


    “五成。”


    竹大夫拱手道。


    殿下的眼睛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怕是真的要瞎一輩子了。


    赫其樾沒再開口,他滿腦子隻有兩個字:五成。


    他的眼睛隻有五成能好,父汗真是狠心!


    從小到大,就沒人盼著他活著。


    母後想讓他早點死,父汗也隻是想利用他接近母後。


    母後不在之後,他就沒了利用價值,所以他是死是活都沒關係了。


    現在,他活著礙著他最愛的兒子,他就得死了。


    赫其樾的指尖攥緊,從始至終,他都是那個多餘的。


    他就不該被生下來。


    他並不甘心。


    後來,他遇見了阿鳶,他以為那是老天給他的禮物,然而,連老天都在耍他。


    老天又將他的阿鳶給收走了。


    陰暗低沉的氣息再一次將男人籠罩,這種感覺並不好。


    竹大夫久久沒等到人的迴應,他也不敢再開口,他甚至一動不動,一直保持那個姿勢。


    殿下會想要治眼睛嗎?


    還是說,殿下不治了?殿下打算一輩子都在這裏了嗎?


    “要多長時間?”


    治眼睛,需要多長時間?


    一天?兩天?三天?還是一年?十年?


    竹大夫不知道要怎麽說,他也不知道確切的時間。


    若是順利,一個月就能治好,若不順利,或許真的要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輩子。


    “治。”


    赫其樾仿佛也知道他迴答不出來,倒也沒有再逼問他。


    他給了他答案。


    無論如何,他都要將眼睛治好。


    他一定要將眼睛治好,他還要看看道觀,還要看看阿鳶穿過的衣裙。


    她愛穿碧綠色,一定很好看。


    他將眼睛治好,阿鳶一定會開心的。


    他想要阿鳶開心!


    而且,等他的眼睛治好後,他死了,也能看見阿鳶了。


    奔著這樣的目的,赫其樾開始積極治療眼睛。


    入影看著都覺得開心。


    主子願意治眼就好了,等眼睛治好再迴番邦也好。


    這邊的赫其樾開始治眼,另一邊的南織鳶更難受了。


    她又吐了。


    “嘔。”


    喉中惡心得要命,她真的要將膽子吐出來了。


    “小姐還覺得不舒服嗎?”


    都已經喝了三杯水了,身體怎麽還沒有好些?


    “嗯。”


    “不舒服。”


    她的麵色都吐白了。


    好難受,她一點都不想吐了。


    “那怎麽辦?”


    春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蚱,腳在地上跺了幾下。


    “春桃,我想吃酸梅。”


    這會,她也隻有想到酸梅的時候才舒服些。


    “奴婢這就去買些。”


    這會也不知道能不能買到酸梅。


    春桃立馬就去,南織鳶繼續趴在床邊難受。


    沒一會,房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誰?”


    出門在外,南織鳶很警惕,她怕有壞人,隻有她一個人在房間的時候,她就會下意識變換聲音。


    換聲,或許就是她特有的本領吧!


    “阿姐,是我。”


    魏其舟輕咳了幾聲,他其實根本就不能站起來。


    這不,他才站了一小會,渾身已經疼得冒冷汗了。


    “阿其?”


    南織鳶立刻去給他開門,她一臉關心。


    “你怎麽來了?”


    “身體好了?”


    她忙扶住他,慌亂中,她沒注意,直接握住了男人的指尖。


    魏其舟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這樣,一時不察,手被她握個正著。


    一股難言的感覺直漫上他的心尖,讓他有些不適。


    他下意識抽出了自己的手。


    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一個姑娘如此親近。


    這個姑娘現在還是他的“阿姐”。


    南織鳶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逾越了,她瞬間收迴手,有些懊惱,戲演得太過了。


    “咳咳。 ”


    “我聽見阿姐房中總有聲音,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所以才來看看。”


    他身上的傷還很重,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這也是他遲遲沒有離開這裏的原因。


    “我沒事。”


    “隻是身體有些小毛病,沒什麽大事。”


    南織鳶搖頭,臉上滿是笑容,仿佛因為他的關心開心著。


    魏其舟點頭,下一刻,他的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很快他又輕咳了幾聲。


    “阿其,你快迴去休息吧。”


    “身體最重要。”


    她上前一步就要扶人,可很快,她又頓在了原地。


    她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眸看著人,欲言又止。


    魏其舟就這樣被她看著,突然覺得心尖一癢,她怎麽了?


    除了這個疑惑,他還有另一個困惑。


    阿鳶是哪裏人?


    為何她的眼睛可以生得那般大?又圓又大,眼中還有光亮。


    “走吧。”


    南織鳶最後還是上前了,她沒有觸碰他半點。


    “阿姐剛剛在想什麽?”


    他隨口一問。


    南織鳶倒也沒有瞞著他,直接開口:“你不喜歡旁人的觸碰。”


    這是她觀察出來的。


    魏其舟愣了一下,倒沒想到她會說這樣。


    她怎麽知道的?


    他表現的很明顯?


    “阿其不喜歡的事情,阿姐都不做。”


    南織鳶突然衝他笑了笑,笑容明媚。


    雖然以姐弟相稱,但不妨礙她悄悄撩撥人。


    男子都愛聽甜言蜜語,她多說幾句就是,反正又不要銀子?


    魏其舟從未聽見過這樣的話,覺得很新奇。


    他不喜歡的事情,她就不做嗎?


    他身為太子,從來就沒有自我,他必須時刻約束己身。


    他不喜歡的事情,也總有人逼著他不得不做。


    小的時候他愛吃糖葫蘆,嬤嬤卻說:“殿下是太子,不能吃這些玩意。”


    嬤嬤總有各種說辭“強迫”他怎麽做!


    他愛吃的菜,每一頓都不能夾超過三次。


    身為太子,也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因為這樣,他就能少分危險。


    不然,旁人若在他愛吃的菜中下藥,他會死得很快。


    魏其舟從迴憶中退出,他再一次看向了阿鳶。


    這個救了他的姑娘,很細心。


    南織鳶不知道人在想什麽,她隻知道,她很難受。


    她又想吐了。


    可身邊有人,她不能做這種失禮的動作,她強忍著。


    好在,魏其舟很快就進屋了


    “阿姐快迴去吧。”


    “我也要休息了。”


    魏其舟出去走了一圈,身上的傷口早已經崩開,好疼。


    他額頭上的汗水也更多了,他快忍不住了。


    他將人打發走之後,他還得處理傷口。


    “好。”


    “你好好休息。”


    南織鳶喉中還在犯惡心,她恨不得馬上離開,根本就不會停留。


    這會,人說完之後就直接轉身離開了。


    等迴去之後,春桃也迴來了。


    “小姐,奴婢將酸梅買迴來了。 ”


    這可是她跑到街尾才買到的。


    “快打開。”


    她聞到酸味了,已經忍不住做吞咽動作了。


    好香!


    春桃再一次覺得牙酸,小姐真的不怕酸嗎?


    “小姐真的沒有懷孩子嗎?”


    她再一次感慨。


    南織鳶不知道,她搖頭,直接拿了兩顆酸梅吃進嘴巴。


    可沒一會,她直接皺眉了。


    “不酸。”


    怎麽不酸呢?


    “小姐,奴婢站在這裏都聞到酸味了。”


    怎麽可能不酸?


    南織鳶沉默了一會,最後到底沒說什麽。


    她又吃了幾顆,身體終於舒服了。


    “好了,我要休息了。”


    吃完,她就有些困了。


    春桃:“……”。


    小姐此前不是剛睡醒嗎?


    怎麽又要睡覺了?


    嗜睡!嘔吐!愛吃酸!


    這三個,不就是懷孕的症狀嗎?小姐一定有喜了。


    不行,她再去找一個大夫好了。


    然而,大夫來看過之後,還是說她沒懷。


    南織鳶:“……”。


    沒懷又沒病,難道她隻是單純的嘴饞?


    又或者,她水土不服?


    是了,水土不服,很有可能。


    春桃也想到了這一層,一個人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如果身體不適應的話,確實會嘔吐不止。


    “小姐,奴婢再去熬些治水土不服的。”


    春桃不再想孩子,她要去熬些草藥。


    “好。”


    南織鳶點頭,很快就閉眼睡著了。


    ……


    另一邊的赫其樾為了治好眼睛,每天都活在痛苦中。


    原來漬草會產生刺激性,敷在眼睛上時仿佛被火燒,難受得人恨不得將自己的眼睛挖出來。


    赫其樾每天都被痛暈三次。


    每一次之後,他渾身都會被汗濕。


    “殿下覺得怎麽樣?”


    已經口服過幾次藥了,也敷過好幾次眼睛了,能不能看見?


    就算不能看清楚,那能看見模糊的人影嗎?


    “不行。”


    赫其樾喉結微滾,他搖頭。


    不管他怎麽努力看,還是什麽都沒看見。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請殿下恕罪。”


    “屬下再研究研究。”


    為什麽眼前還會一片黑呢?


    古書明明說了,漬草可以治療眼睛。


    赫其樾沒理人,他安靜地站在窗邊,聽著耳邊的簌簌風聲。


    “阿鳶。”


    他已經好久沒看見阿鳶了。


    一個多月了,他好想她。


    再過不久,新歲都要來了。


    他還以為今年會有人陪他守歲了。


    沒想到,終究是妄想。


    他是不是就不配活著?


    也不配得到幸福?


    他難道真的是克星嗎?


    所以,他的阿鳶才會永遠的不在了。


    “阿鳶。”


    再等等他,等他治好了眼睛,他就去陪她。


    活著太累了,其實死了也不錯。


    他已經厭煩了爾虞我詐的生活了,他不想再經曆了。


    他也不想迴晉朝了。


    這裏,才是他和阿鳶的家。


    赫其樾已經決定了。


    他想,他不是要為阿鳶殉情,殉情二字太過沉重了,他怕阿鳶也會不開心。


    他隻是活膩了,不想活了。


    再等等,他就快能見到阿鳶了。


    以後,他不僅會和阿鳶永遠在在一起,還會埋葬在一起。


    這個畫麵,他就是想想都覺得開心。


    希望竹大夫不要讓他等太久。


    又過了兩天,竹大夫來了。


    “殿下,屬下猜測,或許還差一味藥引。”


    這眼疾他從未接觸過,隻能不斷試錯了。


    隻要不要命,總要什麽都試試。


    竹大夫不知道赫其樾的想法,有些忐忑。


    意外的是,殿下很無所謂。


    “這藥引,可能是殿下的心頭血。”


    竹大夫這話一出,入影先反對了。


    “不行,殿下金尊玉貴。”


    怎麽能在殿下身上取血?


    “取。”


    赫其樾隻有簡單的一個字。


    何況,心頭血取出來了。


    他也差點沒了半條命。


    原來取心頭血會這麽疼!他差點去了半條命。


    取了血,赫其樾的臉色一直蒼白。


    竹大夫取到血之後就下去研究了。


    外敷和口服的藥都得重新換。


    等藥送來的這段時間,男人一直站在窗邊。


    他心口處雖然早已包紮完畢,但還是滲透出了些血跡,將他的衣服染紅。


    嶺南的冬天太冷了,北風唿嘯,凍得人渾身發冷。


    他的指尖被凍得泛紅,因為受傷,他的身體並不如之前硬朗。


    “咳咳。”


    心口處還有傷,他又在那吹了許久的冷風,這會忍不住咳嗽了。


    也不知道阿鳶冷不冷?


    她應該也冷的。


    他得拿些衣服給她。


    這個念頭一起,他就讓入影去買了很多新衣服。


    他要將這些衣服都燒給阿鳶。


    這樣,她就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的。


    那些舊的,就留給他了。


    入影很無奈,但什麽都不敢說。


    主子什麽時候相信這些傳說了?


    燒衣服給亡魂?


    亡魂真的能收到嗎?


    赫其樾其實不信,但沒辦法,這是他唯一能給阿鳶東西的途徑了。


    他希望她能收到。


    晉朝男子大多濫情,男子會娶很多個女子,甚至看上一個就搶一個。


    他不一樣。


    他不喜歡濫情。


    一開始,他從未想過娶妻,可如今,阿鳶便是他唯一的妻。


    他不想她死了還要受苦。


    希望阿鳶在的地方,永遠都不冷。


    姑娘家都怕冷,不是嗎?


    “去查南府。”


    他突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


    這麽久了,他倒忘記了一件事。


    阿鳶的爹待她不好,繼母,嫡姐,姐夫,全都針對阿鳶。


    他還得為她報仇。


    “屬下這就去。”


    入影有事忙,他很積極。


    要是南府有阿鳶姑娘的畫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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