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黑糊糊的藥,韶樂打心眼裏不願喝,奈何被人拘著,掙脫不得,她隻能憋著氣悶下去。


    苦味順著喉嚨燒下,她本能地皺起小臉,吐了吐舌頭。


    頂上傳來一聲輕笑,聲音好聽是好聽,可她不喜歡。


    什麽人呀!早上還對她愛答不理,晚上又跑來逼她喝藥?他怎麽能,這麽壞!


    她越想越氣,看到那手再次伸來時,終於克製不住,一口咬上去。


    這一口,咬得顧泊如渾身激靈。


    還有那麽一絲絲恍惚,這丫頭……好像沒以前那麽怕他了。這是好事。


    傻樂了會,又沉下臉。他是不是有病,被咬了還這麽開心?


    不想還有更有病的事。


    她咬的是右手,他又伸過去左手,盡量壓住聲音裏的明快:「喝完這藥,這隻手也給你咬。」


    少說多做,打完左臉趕緊把右臉也伸過去,岑懋教他的,他都做到了。


    這話立竿見影,韶樂心裏轟然,像炸開煙花。呆呆昂首,同他對上眼,訕訕一笑,又賊一樣心虛地縮迴去。


    她不過是一時氣急,咬完後人也冷靜下來,哪還敢再去咬左手。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湯匙繼續自己的工作,本本分分地往韶樂嘴裏送藥,韶樂也乖乖喝著。


    一碗藥很快見底,顧泊如仍沒鬆手,韶樂也沒掙紮,溫順地靠在他懷裏,脖子上一片粉紅,不知是憋的還是羞的,竟叫他有點舍不得――這藥怎麽這麽快就喝完了?!


    然後該怎麽收場?等她提要求,還是自己主動解釋點什麽?不然,就這麽抱著她,卻也隻能這麽抱著她,這樣煎熬,他真不知要怎麽捱過去。


    「我、我想聽故事。」


    韶樂並不比他好過,隻是膽小,不敢亂動,幹脆假裝自己是木頭,實在裝不下去才沒話找話。


    以為他會拒絕,然後離開,豈料他竟真拿了床頭小案上的話本子,認真挑揀起來。


    《西廂別記》、《牡丹又一亭》、《紅拂夜再奔》……顧泊如嘴角抽了抽,她平時就看這些?


    韶樂不懂他的心思,見他拿了書,以為真要念,杏眼刷的亮起,乖巧等他。


    顧泊如無奈,隨便抽出一本,沒有書名,紙質也低劣,內容應當會比較適宜他的口味,結果翻開一念:「張生攬住小娘子的……」


    頃刻寂靜,顧泊如舌頭打結,幹張嘴發不出聲。


    韶樂惶惑地抬頭看他,一臉無辜,不懂他為何突然停下。這些話本子都是她讓小喜鵲新搜羅來的,還沒翻過,並不知裏頭的內容。


    顧泊如被她的天真堵了一堵,進退兩難。她懵懂無知,受罪的卻是自己。見她眸光漸漸暗淡,他輕咳一聲繼續:「張生攬著小娘子……進了……屋。」


    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沒兩樣,所有露骨的詞句皆被他偷梁換柱,故事明明要往南發展,他偏偏攥緊韁繩,把車往北邊趕。好在韶樂沒看過,便也沒聽出異樣。


    案幾上,熏爐雲雲繞繞吐出輕煙,夾著淡淡的青荇味。耳邊,男人溫柔的聲音混著他沉穩的心跳,讓她安心,送她入夢。


    一夜不太平,卻也安然。


    次日,顧泊如頂著兩枚青黛色眼圈,照常在門口等韶樂。雖困倦得很,心情卻不錯。


    小丫頭哄好了。過程是曲折了些,還念了……不對,是現編了個故事,但結果還是不錯的。


    他心裏正樂,門開了。小喜鵲走出來,一句話把他所有的喜悅都澆滅。


    「顧先生別等了,公主一早就走了。」


    呃……難道沒哄好?


    畫試在即,大家紛紛提筆著墨,就連最不上心的李靜姝,此刻也不得不同自己心愛的小馬駒揮淚暫別,潛心在家作畫。


    有皇上在上頭盯著,哪個敢隨意糊弄了事?


    韶樂仍照常去書堂上課,照常到坐忘齋學畫,照常幫顧泊如做飯。


    但也不是完全照常。


    那晚過後,她雖已不再怨他,可心裏還窩著一團小氣。每想到裴蓉,這股邪火就騰騰竄上來,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為何。


    她想聽他解釋,非常想。但為什麽想?她不知道。


    然而有一點,韶樂還是明白的。他們隻是普通師徒,她壓根沒理由強迫人家跟她解釋,就隻能捏著筆在紙上劃拉,自己跟自己生氣。


    顧泊如麵上不顯山不露水,內心深處卻忐忑異常,抱著本書歪在藤椅上,餘光總不受控地往她身上刮。


    她一有小動作,或是抬手或是撓頭,他都會跟著抖一下,心虛地把書抬高擋住臉,繼續他的「雲淡風輕」。


    如今兩人的關係,表麵上看同之前沒兩樣,但顧泊如心裏跟明鏡一樣,自打裴蓉出現後,就什麽都不對了。兩天內,她隻跟他說過五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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