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樂眨巴著眼,沒跟上他的思路。


    顧泊如被她的遲鈍堵了一堵,這恐怕是他教過最笨的學生。沉吟片刻,換了種更通俗的說法:「與其懷念過去,不如好好活在當下。」


    起身收拾好藥箱,行到門邊,又駐足補了一句:「我就住隔壁,以後有什麽難處,都可來尋我。」


    「等一下!」見他要走,韶樂脫口而出,對上他的眼,氣又矮下半截,「我們是不是……是不是……」


    ――以前見過?


    期期艾艾到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


    待到顧泊如走出院子,岑懋和小喜鵲才從葡萄架下走出來。


    岑懋早有心理準備,瞧見全過程後還算穩得住氣,不過還是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忍不住低聲吹了個口哨。


    裝。


    你丫的再裝!


    小喜鵲嚇得不輕,到現在還沒合上嘴,發上沾了葡萄葉也顧不上取。看了看院門,又看了看屋子裏皺眉沉思的呆娃娃,意味深長地唿出一口氣。


    她家公主對男女之事尚不開竅,她可得警醒著。遂掰起手指細算,將兩人的年齡相貌學識等等一一比較,覺得還湊合。就是不知道太後娘娘的名單上,有沒有這顧先生的名兒。


    月已上中天,書院裏燈火幽闌。


    坐忘齋,裏屋依舊明亮。


    顧泊如蓋著薄毯,歪在藤椅上出神。燈火跳動,將他手中的請辭書照得清楚。


    雖洗過手,可指尖的藥味還是去不幹淨。閉上眼,小丫頭縮在懷裏細細抽噎的模樣便躍然於腦海間,揮之不去。


    他靜靜迴想今日發生的事,不由歎氣。起身步至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書,將信插在其中,束之高閣。


    也罷,不記得就不記得吧,慢慢來。膽子那麽小,免得嚇著她。


    昨晚,韶樂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的她才五歲,身形尚未抽高,還隻是一個圓滾滾的小豆丁。


    身穿豆綠色襦裙,頭上紮著兩個小鬏鬏,還纏了一串漂亮的珊瑚珠子,獨自坐在樹邊一塊大石頭上等人,半趿著一隻繡鞋,聽溪水叮咚。


    山裏的風不冷不熱,帶著點點青草香,拂麵而來很是舒服。


    等得無聊,她開始數青蛙。數到第四十隻後,她不得不掰手指。數到第四十八隻時徹底算不清楚,囫圇報了個數,就聽後頭有人糾正:


    「四十八隻青蛙是一百九十二條腿,不是一百九十條,笨蛋。」


    然後她就醒了。


    自那晚在山上迷路,被顧先生領迴來後,韶樂就著涼發燒了。跟書院請了三日假,這個夢也一連做了三天。


    最可氣的是,連著三天,她都沒瞧見來人是誰。


    她到底在等誰?


    韶樂扶正額上的冰帕,一本正經地皺眉沉思。


    小喜鵲抱著幾支月季花進屋,插到青花纏枝花瓶中。見韶樂已醒,便擰了濕巾子去換她頭上那條。摸了摸她的額,已沒昨日那般燙手,鬆氣道:「公主今日覺著如何?」


    韶樂悶悶點頭,剛要開口:「我……」


    「啊,那個……」小喜鵲慌忙打斷,起身團團轉了一圈,抓起木架上的銅盆,尷尬笑兩聲,「公主您先歇著,奴婢去給您打水。」說完就落荒而逃。


    「我餓了……」韶樂咕噥著把話說完,眉毛一耷,憋憋嘴,扯過絲被縮進去。


    她知道小喜鵲在躲什麽。前兩日她燒得迷糊時,總纏著她問母親的事,小喜鵲推脫不過,才支支吾吾吐出幾句。


    原來,她的生母如妃本是榮貴妃身邊的尚衣女官,一朝承了君王雨露,懷上子嗣,登上雀枝,將榮貴妃的風頭都搶了去。


    就在大家夥翹首盼著她誕下皇子,讓榮貴妃徹底失寵時,棠梨宮也傳來好消息。


    一月之內,後宮連出兩道喜事,子嗣稀薄的延熙帝樂得找不著北。可惜開心不了幾個月,喜事就成了喪事。


    那日禦花園賞花,如妃屏退宮人,隻邀榮貴妃去湖邊散心。有宮人遠遠瞧見,一向性情溫和的如妃突然暴起,同榮貴妃起了爭執,還欲把她推下湖。榮貴妃攥著她的手不放,兩人扭打作一塊,雙雙墜湖,致使早產。


    榮貴妃的命是保住了,可皇八子卻早夭。而那廂如妃雖拚命誕下公主,自己卻血崩而亡。自那以後,榮貴妃便傷了身子,再難有孕。


    欽天監將這一係列禍事都歸根到剛落草的九公主身上,稱如妃娘娘正是因為懷了她才會性情大變,釀成大禍,需立即把她送出宮,邪祟一日不散便一日不準迴來。


    聽完這些,韶樂隱隱懂了榮貴妃為何處處針對自己。原來她真的不祥……心中莫名愧疚感傷,怎麽哄也不肯吃藥,人轉眼懨下去大半。


    小喜鵲急了,不小心說漏嘴:「奴婢曾聽宮裏頭的老人提過一嘴,說如妃娘娘明明是最怕水的,那日怎會突然想起要去湖邊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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