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謙與裴澤同桌,想緩和氣氛:「父皇剛賜下幾壇臨江春,難得今日人來得齊,不如開一局曲水流觴?」


    「好主意!」岑懋一拍即合,「既是春天,不如就以紅綠為題,每句需得有一紅一綠。作得不好,罰酒三杯!」


    敦儀抱住裴蓉的胳膊唿應:「我跟表妹一組,不然你們就太欺負人!」


    她素日裏看書都犯困,要她對詩還不如讓顧泊如再罰她抄書。又幸災樂禍地看向韶樂,那野丫頭可沒幫手,待會肯定出醜。


    裴蓉沒意見,反而有點小期待。她不過是裴家長房的小庶女,鮮有機會展現自己,可得好好把握,更何況,今日他也在……


    「好,那我就拋磚引玉了。」蕭謙斟滿一杯酒,放入設好的溝渠中,「碧玉杯中醴酒香。」


    裴澤不緊不慢地接上:「山寺門前桃夭紅。」


    玉杯未到,敦儀就搶來抿了一口:「這酒真香,六哥還有嗎?」


    蕭謙笑瞪了她一眼:「有,一會遣人給你送去。」


    裴蓉幾次要開口對詩,聲音都被蓋過,看著玉杯飄遠,心裏的火苗隨之澆滅。


    晶瑩剔透的玉杯隨水而下,韶樂的臉跟著發白。她哪裏會對什麽詩,至多也就愛看些話本子,一會說不出來鐵定要被笑話。她都開始奇怪自己頭先是怎麽來得這?


    顧泊如也奇怪自己為什麽會坐在這。


    今日書院開杏芳宴,沒人會上門拿政事擾他清閑。他本想在溪邊看會書,然後舒舒服服地歇個晌,怎麽最後就到這來了?還要跟一群無聊的人對一些無聊的詩。


    都怪她。


    他垂眸,看見那個罪魁禍首麵白如紙,偷偷探出一隻小爪,在裙上蹭了一下,像是在擦汗。不禁莞爾:膽子可真小,還是別怪她了吧。


    玉杯終於漂到韶樂麵前。


    敦儀手肘撐在案上,笑得像個賊:「妹妹加把勁。」


    韶樂更慌了,腦子咕嘟咕嘟熬粥,臉上漲紅一片。糾結著要不要認輸,邊上突然傳來敲桌子聲。


    餘光掃去,顧泊如正托腮眺望窗外,右手卻蘸著酒水在鋪桌用的石青色絨緞上寫字。因前頭有杯盤做掩,其他人看不到,可旁邊的韶樂看得一清二楚。


    蕭謙見她半天不說話,以為她遇到麻煩,正欲開口解圍,卻聽細細軟軟的聲音響起:「青、青嵐溪畔、枕風眠。」


    「什麽?」蕭謙沒聽清。


    韶樂鼓足氣:「青嵐溪畔枕風眠!」


    大家頭一次聽她這麽大聲說話,有些意外,細想她說的詩後,更加意外。竟然對得還不錯,有「綠」,也有意境,漸漸對她另眼相看:合著她不呆呀。


    敦儀不太高興:「對上就對上,喊那麽大聲做什麽,想嚇死誰?」


    「敦儀,休得無禮。」蕭謙沉聲告誡,轉頭向韶樂賠禮,「她就這脾氣,你別放心上。詩對得不錯,沒準以後阿九還能做個女詩人。」


    「而且還是個女詩人中最漂亮的那個。」裴潤逮著機會就耍嘴皮。


    韶樂心虛地低下頭,慶幸逃過一劫。不敢看顧泊如的臉,隻盯著他的衣角低聲道:「謝謝。」


    顧泊如沒迴應。一片花瓣隨風飄來,落入他麵前的酒杯,蕩漾了他的倒影,和倒影中他略略勾起的嘴角。


    幾局後各有勝負,韶樂有顧泊如的幫忙,竟一次沒輸過。越戰越勇,說話的底氣也比頭先足。


    最後一局,韶樂熟練地拿餘光瞟顧泊如的手。可他寫得太快,韶樂沒看清,又盯了會,酒水淡去,字跡更加看不清。顧泊如背對著沒發現,也便沒有重寫。


    韶樂小聲提醒:「幹了。」


    他沒聽到。


    韶樂急了:「幹了,幹了呀!」


    「什麽幹了?」蕭謙一臉奇怪,探頭往她桌上看。


    韶樂趕緊坐好,慌亂下抓起酒杯:「我、我是說,幹了……這杯。」想也不想就喝了。


    頭迴喝酒,沒料到這麽香的酒,竟這麽難喝。辣得她眼淚嘩嘩,直吐舌頭。


    屋裏頓時笑作一團,連顧泊如也抖了三抖。


    「原來女詩人不會喝酒,這可糟了。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咱們的女詩人將來沒法子名垂青史,這可如何是好?」岑懋揉著肚子打趣。


    他這話本無心,敦儀聽了卻燒心:「哼,庵堂裏出來的,能成什麽大事?還女詩人?別成女笑話就好。」


    「敦儀!」蕭謙聲色俱厲,緊張地看向顧泊如。


    敦儀嘲笑韶樂的過往,卻忘了,這屋裏還有個出身更低賤的人。


    雲麓書院向來隻對皇室勳貴開放,極少數情況下會特許一些才華非常出眾的寒門子弟入學。


    而他顧泊如,就是那個唯一的「極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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