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禮,坐。」太後指著邊上的交椅。


    韶樂咽咽口水,努力忽視身後紮來的眼刀,硬著頭皮坐上去。屋裏燒著地龍,暖意自腳底娟娟湧上,慢慢幫她把僵冷的身子搓暖。


    頭迴居高臨下地俯視榮貴妃和七姐姐,就連她們釵環上鑲了幾顆珍珠都能清楚看見。她有些惴惴:榮貴妃和七姐姐都跪著,她能坐下?


    「你可知錯。」


    韶樂一驚,下意識就要跪倒認錯,卻聽七姐姐敦儀先開口:「孫女沒錯,都是顧先生的錯,他就喜歡挑我的刺兒。」


    原來不是在說她,韶樂稍稍鬆氣。


    麵對皇祖母,敦儀心裏實則七上八下,偏又梗著脖子像一隻高傲的孔雀。


    太後拍桌斥道:「書院裏那麽多學生,顧先生為何單罰你!還不是因為你目無尊長、荒廢學業!」


    韶樂跟著顫了顫:又是那個顧先生。難怪這幾日七姐姐一直尋她茬,原是又撞他手裏了。


    宮裏她不認識幾個人,但這位顧先生卻常聽人提起。


    除了七姐姐總抱怨他脾氣古怪之外,旁人則多誇他學問好,才二十一歲就已連中六元。說什麽「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不登廟堂亦能攪弄風雲」。聽著就很厲害,雖然她也沒聽懂。


    可是,連七姐姐都敢罰的人,能不厲害嗎!


    敦儀渾身一抖,話到嘴邊,又被太後的眼神嚇迴去。但她真的冤枉啊!


    頭先的確是她怠慢功課,挨罰也認。


    後來,她把功課補齊,顧先生又嫌她字跡不端,罰她抄五十遍。那時她就有些惱,可念及父皇對他的重視,她咬咬牙也就忍了。


    可再然後,她抄完五十遍,顧先生又雞蛋裏挑骨頭,責她寫字有添筆之嫌,罰她再抄五百遍,這她就忍不了了!


    遂憤然掀桌去,留給他一個孤高決絕的背影。


    可歌可泣。


    僵持半天,榮貴妃按捺不住,笑著打圓場:「母後您也別怪敦儀,您還不知道那顧先生的脾氣?有時他連皇上的麵子都不給。再說了,他不過是個布衣客卿,而敦儀好歹是公主,就算真有錯,也輪不到他來罰不是?」


    笑聲傳來,韶樂渾身起栗。


    她雖不喜歡榮貴妃,可不得不承認,她是個美人。風情藏在眼角眉梢,端莊與妖豔共存,難怪父皇喜歡。


    但也不得不承認,就皮相而言,七姐姐是真白瞎了這麽個娘親。


    「哼,布衣客卿?若沒他顧泊如,皇上得多操多少心,哪還有工夫來你這棠梨宮?」


    太後捧茶悠悠喝,榮貴妃心裏一陣發毛。


    「先帝愛才,故於皇城設雲麓書院。且定下鐵律,凡入學者,即便是天潢貴胄,也得以師為先。皇上承其遺誌,選賢舉能,這才有了現在國泰民安之象。連天子都禮賢下士,更何況一個公主?」


    語氣陡轉直下:「身為公主,連最起碼的尊師重道都做不到,竟還敢當眾掀桌子?與那些市井潑婦有何兩樣?哀家倒想問問,究竟是誰教的!」


    白瓷杯砰地砸在榮貴妃麵前,她連忙俯首:「是臣妾管教無方,臣妾知錯!臣妾該死!」


    廣袖上的金絲雲霞紋被茶水泅成難看的褐色,光彩盡失。


    韶樂驚訝不已,這衣裳是父皇賞的,做工極其繁複,榮貴妃一直寶貝似的供著。前日宮人整理衣櫥,不小心碰到,還被她罰了二十板,怎麽今日她連躲都不躲?


    屋裏靜得出奇,所有人都默然垂首,唿吸都陪著小心,連銅漏壺也識相地壓低聲音。


    「篤厚純雅為敦,言端行正曰儀,如若做不到,就自請讓皇上廢黜封號吧。」


    太後說得輕飄飄,榮貴妃卻如遭雷劈。


    廢號?那公主的身份不也……她深諳太後的性子,當年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火鳳女帥,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臣妾今後一定嚴加管教,望母後寬恕敦儀這一迴!」


    敦儀嚇得不敢吱聲,皇祖母平日深居簡出,從不過問這些瑣事,怎麽今日突然來了?還一來就送上這麽大個下馬威?


    太後冷哼:「然後呢?」


    榮貴妃知道敷衍不過,服軟道:「臣妾這就帶敦儀過去,同先生認錯。」


    氣若遊絲,誰聽誰憐,可太後不吃她這套:「然後呢?」


    玉手在袖底攥成拳,她咬著下唇:「該領的罰也不能少,臣妾會親自看著敦儀抄書,抄完後臣妾再親自領她交給顧先生。」


    你看著?太後眼中閃過譏笑:「先生罰完了,哀家還沒罰。」


    敦儀倒吸口氣,想反抗又被榮貴妃瞪迴去。


    「抄完顧先生的五百遍,再抄五百遍《勸學》,送到章華宮,哀家親自檢查。」


    敦儀差點撅過去,這、這這這要抄到猴年馬月?!望向榮貴妃求助,而榮貴妃隻拿眼神催她趕快應承,她隻好摁著哭腔迴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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