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跟著管家一路進去一路說著話,她的口音帶有一種奇特的外國腔調,雖然第一次聽到有一些古怪,但是卻非常好聽,非常有特色,而且有些洋氣,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崇拜。就像人們麵臨那些不了解但卻又看起來很了不起的事物一樣。


    管家看起來似乎就是這樣的人,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殷勤,甚至比麵對伊諾的時候還要殷勤,不僅彎下了腰,而且竭力仰起臉露出討好的笑容。


    那女人卻看都不看他一眼,隻顧說著自己的。


    等他們到了顧浩逸的辦公室,房子的角角落落也已經討論了個遍。


    “少爺,楊小姐來了。”管家敲開門說道。


    顧浩逸抬起頭,沒有說什麽,麵對這位新來的女人。


    也不應該說是新來的,他們小時候就認識了,甚至有些遠房親戚關係,如果仔細算起來顧浩逸還可以叫她一聲表姐,但是基於兩人從小的對立關係,這聲稱唿肯定是無法叫出口的。


    這麽些年楊蘇一直在國外,通過家人的口信甚至電視上的新聞,有時候能夠了解到她在國外做的那些大事。什麽名校畢業啦,才訪到重要政治人物啦,成立慈善基金,給非洲兒童募集多少錢啦,都是一些令人景仰的了不起的事業,但她本人卻從來沒有迴來露麵一次。


    這次直接而高調的迴來,很難承認她不是沒有什麽特殊目的,因此顧浩逸才不會掉以輕心,他時刻準備麵對著一個女人的陰謀詭計。


    楊蘇摘下頭上的遮陽帽,不客氣地放在了對麵的辦公桌上,露出一頭棕色的光澤秀發。她朝後攏了攏頭發,讓自己更舒服一點,皮膚白如細雪,而不像很多外國白人那樣刻意去美黑。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豐滿動人,臉龐美豔,眼神勾魂攝魄,像是異國來的蛇蠍美人。


    顧浩逸在內心哼了一聲,這個女人從小就一肚子鬼心眼,以為她在國外學到了什麽大氣的風範,成了真正的事業上的女強人,沒想到還是這一套。


    但也不能完全漠視,那樣隻會受到更加猛烈的進攻,於是他傾身向前,將雙臂放在桌子上,微笑道:“表姐,這次迴來有什麽事嗎,還特意跑這麽遠來找我,真是辛苦了。”


    “哪裏。”楊蘇說道,“這是我們從小住的地方,不是嗎?我迴來看看也是應該的,葉落歸根,人長大了總要看看小時候的家。”


    “你隻在這裏住了一年。”顧浩逸陰沉沉的盯著她。


    “雖然隻有一年,但我也是對你的生活感同身受啊,這一年的時間可比我在家裏的十年還要印象深刻。”


    “哼。”顧浩逸冷笑了一聲,“看來你是準備憶苦思甜了。”


    “說的不錯。迴到這裏,確實能讓我感受到十幾年前那陰森森的氣氛,從而提醒自己逃得越來越遠,永遠不要迴來。”


    “所以你這麽多年沒有給家裏一封信,就怕我們找到你?”


    “你怎麽會這麽想?”楊蘇臉色變了變。


    “不這麽想還能怎麽想?知不知道你剛出國的那一年我給你寫了多少封信,可你迴過一封嗎?”


    “我不知道這迴事呀!”


    “好了,別找理由了。我不想聽你的謊話。”顧浩逸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然後又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開始專心致誌地工作起來。


    他就是這麽一個奇特的人,可以完全不顧現場的情況進行得怎樣,而重新投入到自己的世界當中去。一方麵,也許是有恃無恐,反正自己是掌握大局的那一個人,另一方麵,也許他真的沒有意識到這麽做會對別人造成傷害。


    還好楊蘇在國外這麽多年經曆世事,也算是身經百戰,並沒有對這樣小小的傷害感到特別屈辱。


    她直接拿掉了顧浩逸的鋼筆,說道:“你不能跟我好好說話嗎?”


    “我這樣還不算好好說話?”


    “我們一起下去吃個飯,我剛下飛機就趕過來了,還沒吃一點東西呢。”


    “恐怕我沒有時間……”


    “走吧。”


    還沒說完,他已經被楊蘇給拽了起來,話說那個女人是不是在國外牛奶喝多了,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顧浩逸趔趄著站了起來,努力整理一下衣服,但是連這樣的時間也沒有。他猛的扶住了辦公桌,但還是很快被拉開,路過門口時瞪了管家幾眼,示意他看什麽看還不下去。


    管家站在後麵繼續偷看,話說這兩個人還真是生龍活虎,像天造地設一對,都這樣有朝氣。不像那個伊小姐,不是生氣就是無聊的閑逛,不然就是想一些鬼辦法,比起伊大小姐,管家實在是更喜歡這位遠房的表親,希望她能夠和少爺在一起。


    楊蘇到了餐廳就不再理會顧浩逸,她坐在餐桌邊,麵前堆滿了食物。冷雞拚盤,鴨腿,蒸蟹,烤魚,醬豬蹄,蛋花湯,牛肉餡餅,揚州炒飯,炒麵。顧不得使用刀叉或者筷子,直接抓起食物往嘴裏塞。


    顧浩逸眼看她吃的像個餓鬼,不一會兒就風卷殘雲般地將桌上的食物吃了個大半。


    “你這麽多年都沒有吃過一口飯是嗎?”他冷冷的問,“原來那些了不起的事業都是胡編亂造的,你已經窘迫得連飯也吃不飽了吧!”


    楊蘇抽空看他一眼,“這麽多年沒吃過飯,那我不是早就餓成鬼了,還能這麽活生生的迴來?”


    然後全力攻向盤子裏剩下的最後一隻雞腿。


    等她終於吃飽,仰靠在座位上,朝天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撫著自己的肚子,已經跟懷孕似的突了起來。


    顧浩逸還是冷眼看她,這個女人就是有這麽多麵,現在跟剛才那副妖精的模樣哪裏是同一個人。


    “還是迴國好,不對,也不是迴國,應該說是迴家,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在你這兒比較好。我隻有在你麵前能夠肆無忌憚無所顧忌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你知道嗎?我已經連續一個月每天隻吃一顆青菜了,就是為了想要見到你的時候能夠留下最好的印象,不過不到半個小時就被我破壞成這樣了,哈哈!”


    她抹了抹嘴角,那裏一片油膩,並且沾滿了醬油的顏色。


    顧浩逸冷冷的笑了笑,看向旁邊。


    “我說又怎麽了,你怎麽老是朝我冷笑?你以為我這句話也是在說謊嗎?”她不滿的敲了敲桌子。


    顧浩逸卻喝了一口水,冷靜的說:“我在想你一個月前胖成了什麽模樣。”


    “你,你再說一遍試試。”女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別人說胖。


    “我說錯了嗎?你從小就很胖啊!”他卻假裝無辜。


    楊蘇站起來,準備打他。可惜吃得太多,身體移動困難。邁出一小步肚子都會產生反應,隻能笨拙地挪移,然而還沒等她靠近,顧浩逸已經先一步站了起來,退到旁邊。她隻能再接再厲,繼續追逐,然後繼續被落下,甚至撞到桌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彎起嘴角,這次不是嘲諷,而是像小孩子一樣純粹的笑容。


    楊蘇看著他,忽然感到心滿意足。原來這就是她想要的,這就是她千裏迢迢跋涉迴來想要看到的景象,他的笑容,僅此而已。


    顧浩逸也意識到自己笑的有點多了,於是立即停了下來。


    兩人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小時候的那一段時光,是的,他們好過,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在那段黑暗無光的日子裏,他們是彼此唯一的希望和溫暖,他們都渴望救贖,渴望逃離,那個時候萌動的戀情就像遠方的一座聖地,在向他們昭示著無限的光明與美好。


    “浩,對不起。”楊蘇說著,慢慢站了起來。


    她走近他,“我知道我曾經讓你很失望,讓你很害怕,但是我也害怕,我也隻是個小女孩,那個時候隻要迴想起來晚上就會做噩夢,甚至到了國外也一樣,我無法麵對曾經的生活。對不起,對不起!”


    她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溫暖的胸口,貼著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軀體。踮起腳尖讓自己的嘴唇與他貼近,她知道他不會拒絕的。


    那個時候他是那麽喜歡她,他們擁有最完整,最美好的初戀。


    但是顧浩逸拒絕了,推開了她。


    “你已經很累了,快去休息吧!”他說著,別開了目光,“我不想再與你有任何的糾纏不清,我們早就放手了。”


    “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小,我們什麽都不懂。”


    “不懂,還小,楊蘇你是這麽以為的嗎?”


    “是的。”


    “那麽,我要告訴你,那隻是你的以為罷了。”


    他注視著她,“我也以為自己可以心無芥蒂地再次與你相處,但是見到你之後,我發現我做不到。”


    “浩!”


    他卻頭也不迴地走開,浩,曾經這個專屬於她的稱唿,後來已經被別的女人叫過了,他也不再隻屬於她了。如果要怪隻能怪這無情而冷漠的時光吧,是這時光改變了他們,塑造了他們,也拋棄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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