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媽媽正忙著和貴客們周旋,卻見大堂內邁入了七八位穿公袍的大理寺來人,見此,她即刻斂了笑意,暫辭了貴客們,帶著一群壯漢小廝攔下了大理寺的人。


    “喲~大理寺的官爺們難得好興致呀,這麽多人都是來給我們入雲閣捧場的嗎?”


    梵媽媽手中團扇不溫不火,不冷不熱地扇著,一副有恃無恐,卻又不忘貼著專業的笑容可掬。


    霽非正色道,“大理寺剛抓獲了一群人販子,經他們招供,近幾月有被拐來的女子賣入了入雲閣,可有此事?”


    他凜若冰霜,一身官袍嚴然,梵媽媽的細眉不易察覺地微微一挑,仔細估摸著說話人在大理寺中的份量。


    “哎喲,大人,這莫須有的罪名您不能亂扣呀!我們這的姑娘們雖都是賤籍,那也是各個來路清楚的!她們每一個的戶籍和賣身契都在我這好好存著呢,大人若是不信,我拿來給您看看就是了。”


    “戶籍倒是不在於看,叫你這的女子一個個過來,我們逐一問話。”


    檢查戶籍和賣身契的真假是需要一段時日的,審訊卻是更為快捷有效。


    若是梵媽媽的耐心有兩張薄紙那麽厚,那麽此刻那兩張薄紙早已燒成了灰,投完了胎了,她揚眉嗤道,“大人的口氣倒是不小!我這的姑娘哪是說露臉就露臉的?!有些可都是被大富大貴的恩客養著的,金貴的很呐!”


    “聽你這話的意思,是想妨礙大理寺辦案?”


    “哎喲!給我十個膽子我都不敢呢!我這可是為了大人的名聲著想!大人您想想呐,這知道的呢,說大人您秉公執法來查我這姑娘來路的。但這不知道的呢?指不定說大人您借著查案的由頭,來飽眼福來了呢。”


    “你!!”


    霽非氣得瞋目,梵媽媽暗自笑了笑,曆經風花雪月這麽多年,對付男人,她從來是遊刃有餘。


    此時,一直未說話的如白亦終於開口,“若是我們大人不方麵問話,我這女子來逐一問話總可以了吧?”


    梵媽媽剛才就打量過如白亦,也暗自思忖過,以如白亦的姿色,若是在這入雲閣裏,也定是能排得上屈指可數的頭幾號的。


    隻是,如此嬌俏的美人,卻偏愛穿這男人才穿的公袍,真是可惜了。


    “姑娘來問話倒是無妨,隻不過你也看到了,我們這的姑娘們現在都忙著伺候陽城內的富貴主子呢,這裏的恩客,哪一位,我們都是得罪不起的。”


    梵媽媽對如白亦說話時,語氣轉而溫和了許多,態度雖是誠摯,實則是在威脅。


    言外之意,這入雲閣的每一位恩客,大理寺也都是得罪不起的。


    兩方僵持時,如白亦餘光瞥見二樓穿著紅衣的女子一直盯著她,抬眸時,那女子竟然向她打了個手勢。


    這是她與如小苒年少好玩時定下的暗號。


    心念電閃間,她很快認出了紅衣女子就是她堂妹如小苒!


    如白亦也顧不得與老鴇周旋,即刻奔向二樓。


    梵媽媽的手下本是要攔住她的,卻又被大理寺的人半路截下了。


    如白亦匆匆上了二樓,大步流星間肩膀輕挨著一人擦過,幾乎是輕到了似有似無的碰觸,卻是莫名生出一股嚴冬的寒意。


    她本能迴眸看向與她擦肩而過的人,不經意撞上了一雙冷豔嫵媚的眸子。


    這雙眸子的主人正是柳思思。


    柳思思見如白亦看著自己,朱唇微揚,溫婉一笑,隨即轉身迴了自己的屋子。


    如白亦也未多想,隻是繼續找尋如小苒,正在此時,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她拉進了一處拐角。


    拉住她的人正是如小苒!


    她扯下麵紗,咧嘴笑道,“姐,你還記得我們的暗號呀。”


    如白亦哪有心思同她嬉皮笑臉,氣得捏住她的麵頰斥道,“不是叫你不要來入雲閣嗎?!同你說的話你都不聽是不是?!你這一身穿的又是什麽呀?!”


    “姐!好痛!別捏了!”


    如白亦雖是氣不過,聽到堂妹求饒,還是鬆了手。


    如小苒揉著生疼的麵頰說,“我也很冤呐,也不是我自己要進來的!哎,太倒黴了,被人給坑了…”


    她心想,出去後定要找浮鶎好好清算這筆賬!


    “不是你自己進來的?那你是怎麽進來的?”


    “被拐進來的…”


    “不管你怎麽進來的!快跟我迴去!”


    話罷,她拉起如小苒的手就要帶她走。


    “別!姐!我要將這裏的‘恩主’先引出來才行!”


    “什麽‘恩主’?!”


    ……


    霽非見如白亦進去許久都未出來,正要親自去尋,再一迴眸,卻見如白亦下了樓,直往他們這邊過來。


    如白亦麵色沉凝,霽非問道,“師妹,怎麽了?”


    “師兄,今日怕是查不下去了,我們先迴去吧。”


    從來他師妹對案子窮追不舍,此刻卻突然打退堂鼓,霽非便知此中必有緣故,包括她剛才冒然離開,等下如白亦定會給他個合理的解釋。


    再之,入雲閣今日有備無患的架勢,實在不便硬來,便隻能從長計議。


    思此,他喝向眾人,“迴去!”


    大理寺一行人這才堪堪離開,梵媽媽還不忘她的職場敬語,“歡迎大人下次再來呀~”


    ……


    如小苒迴了自己屋子,見得先前馬車裏的小姑娘紋絲未動地蹲在牆角,仿佛占了那塊寶地就能斷了與入雲閣的聯係了。


    她俯身溫和地說,“我叫小苒,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姑娘哽咽著迴了一聲,“蓮兒”。


    “不用怕,迴頭我會救你出去的。”


    蓮兒一雙清澈含淚的眸子似信非信地看向麵前的姐姐,她也希望麵前人的許諾能實現,可是心裏另一個聲音又在告訴她,那隻是寬慰她的話而已。


    想起自己的爹娘,蓮兒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若是真的能迴去,一定乖乖守著爹娘,再也不到處亂跑了!


    見蓮兒大雨小雨落個不停,如小苒蹙了蹙眉,想要再勸她時,身後傳來空洞的女鬼聲音,“別勸了!真是矯情,她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唄。”


    說話的女鬼眉黛青顰,原也是入雲閣的姑娘,活著時名叫傾姿,人如其名,鬼女此刻的臉上雖是煞白得瘮人,卻也能看出生前是頗有幾分姿色的。


    傾姿雙手抱於胸前嗤道,“誰剛進來還不都是哭個三五天的,你一直勸著不累呀,有這功夫,還不如告訴我們你是如何會跳《胡璿亂月》的。”


    她說‘我們’時,身旁一位柳腰花態的女鬼忙點了點頭。


    這位女鬼叫幻容,所謂柳腰花態也隻不過是她生前的殘影,現在隻能叫柳腰驚悚花。


    如小苒並未接她們的話,隻是先將小姑娘扶到桌邊坐下,又給她倒了杯水壓壓驚。她也並不是故意無視女鬼們,隻是怕自己‘自言自語’會嚇到蓮兒。


    小姑娘本就膽小,又經曆這一遭,怕是不能再受刺激了。


    然而女鬼們卻是不放過她,嘰嘰喳喳在她耳邊追問不停,逼得如小苒的汗毛爭先恐後一根根豎起,最終還是炸了毛,“夠了!”


    這一嗓子,將本就一腦子水和麵的蓮兒,炸出了一團漿糊。


    如小苒尷尬地扶了扶額,無奈抬眸道,


    “想知道我為何會跳《胡璿亂月》,你們得先告訴我這裏的‘恩主’到底是什麽人,若是你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幫你們完成一件生前遺願!你們死後遲遲不去投胎,肯定是有心願未了吧。”


    蓮兒驚悚地看著如小苒眸光的方向,什麽都沒有。


    又辨得她語氣,是在同鬼說話??!


    如小苒剛才那番話倒是說中了傾姿要處,她原本一副冷漠的神態驀地滯住了。


    思忖一瞬,她正色迴道,“這位‘恩主’你得罪不了,就算你大理寺的朋友也是奈何不了他的,凡是被送去給‘恩主’的姑娘,沒一個好下場!你之前在入雲閣後院看到的那具屍體,就是得罪了‘恩主’的下場。你若是還想活著出去,最好別趟這趟子渾水了。”


    這位傾姿雖是個刀子嘴,卻真是個豆腐心。


    想起後院觸目驚心的那句女屍,如小苒不禁打了個哆嗦,然則現在已經進了入雲閣,豈有不查下去的道理!


    定了定神後,如小苒又問,“這位恩主究竟是什麽人?有多少姑娘被送了過去,可有什麽證據之類的嗎?”


    傾姿方才真心相勸,如小苒還是追問不休。


    見此,幻容說了句,“傾姿,你就告訴她吧,她那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呢。”


    傾姿歎了一聲,終於鬆口,“恩主的身份我們也不知道,隻知他與宮中的人有聯係,梵媽媽手上有本賬目,記錄了被送走姑娘的明細。”


    “賬目在哪?”


    “梵媽媽謹慎,這賬目是她用來保身的,不在她屋裏,入雲閣內院庫房內有一處機關,機關通向一間密室,賬本藏在裏麵。”


    正在如小苒思忖時,幻容又開口,“好了好了,該說的也都說了,你也該說說怎麽會跳《胡璿亂月》了吧?”


    幻容生前便是個急性子,已是聽兩人嘮叨了半天,實在忍不住了。


    四年前《胡璿亂月》風靡一時,緣自花滿紅出了一位陽城第一名妓,胡旋妖女。她是胡人女子,胡旋舞嫵媚無人能及,這才被冠以這樣的稱號。


    入雲閣當年也曾東施效顰過這一曲,然而,姑娘們誰也跳不出胡旋女一半的風韻來。


    再後來,胡旋女被人贖身離開了陽城,從此再無人會跳《胡璿亂月》了,而這一曲終成了風花雪月裏的一則傳奇。


    聽出幻容的急切,如小苒笑了笑,簡單解釋道,“胡旋女離開陽城前我見過她,親授了我三日呢。”


    “三日就能學會了?”幻容訝然。


    如小苒揚了揚眉,“她也說我天資極好呢。”


    若說如小苒蠢笨,倒也是蠢笨,琴棋書畫四藝皆不通,讀書更是費勁;


    若說她聰慧,卻也實在聰慧,若是她喜歡的東西,一點就能通,再之,滿腦子的鬼主意,也不是誰都能想得出的。


    提起四年前巧遇胡旋女,那也要多虧了一半胡人血統的李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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