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不過天光熹微,安陵容已經沒了睡意,起身穿戴整齊。


    外頭寶娟進來伺候早膳,順道說起了昨個兒宮裏發生的事情。


    “昨個兒雖說敬事房將新進宮的秀女們的牌子都遞了上去,可皇上翻的還是福答應的牌子呢。”


    寶娟一麵為安陵容盛粥,一麵又喃喃道:“不過今晚皇上應該會翻秀女們的牌子了吧?對了,奴婢還聽說,碎玉軒的莞常在病了呢!”


    “說是偶感風寒,有些發熱。真是沒福氣的,恐怕一時半刻是不能侍寢了。”


    !?


    安陵容剛喝了一口粥,便有些詫異地抬頭去看寶娟。


    寶娟被看得莫名其妙,隻下意識半服著身子,惶恐問道:“小主怎麽了?”


    “莞常在為何病了?”


    安陵容自己也疑惑不解。


    她記得,從前甄嬛是因為目睹了華妃懲治夏冬春,賞了一丈紅,而後又在禦花園裏看到了福子泡得發腫的屍身,這才嚇得病了的。


    可這迴,因著耳墜子的插曲,兼之福子還活著,兩件事都沒發生,甄嬛怎的還是病了?


    難不成從前的事,都是巧合?


    “這……”


    寶娟被這麽一問,想了想,才道:“奴婢也是不知,碎玉軒那頭隻傳出了這個消息來。”


    如此,安陵容心中的疑惑無法解開,隻好道:“莞常在既是病了,咱們於情於理也該去看看她。”


    “杏兒,迴頭你去庫房挑些好東西出來,咱們去探望一下莞常在吧。”


    轉眼到了碎玉軒時,安陵容恰巧遇上剛給甄嬛診完脈的溫實初從裏頭走了出來。


    “見過小主。”


    溫實初匆匆行了一禮,想來著急甄嬛病情,安陵容微笑迴應,還未抬腳入內,已經聽見了沈眉莊的聲音。


    “你那樹底下挖出來的麝香,恐怕就是導致從前芳嬪小產的東西了,果真是可怕。唉,你……”


    麝香?芳嬪小產?


    難怪!


    話音未完,房門口守著的浣碧已經瞧見了安陵容,忙朗聲道:“安小主吉祥。”


    “不必多禮。”


    安陵容心頭一突,仿佛意識到了為什麽這一迴甄嬛仍是病了,麵上卻仍然當做沒聽見先前屋子裏二人的對話,朝著床榻的方向走去。


    “聽聞莞常在病了,便過來瞧瞧,原來沈貴人也在。”


    安陵容謹守禮儀,客客氣氣行了一禮,床榻上的甄嬛已是笑著歎息道:“是我不中用,叫你們笑話了。”


    “安妹妹也不必如此客氣,叫我姐姐便好。”


    姐姐。


    安陵容腦中迴憶起往昔,她也是曾如此親密的稱唿甄嬛為“姐姐”,可後來她卻……


    “是,莞姐姐。”


    安陵容心頭一凜,在重新喊出這個舊時稱唿的時候,心裏也重新下定了某種決心。


    幾人閑話幾句,就在浣碧為甄嬛端來湯藥時,甄嬛屏退眾人,隻將藥碗擱在一旁,看向安陵容。


    甄嬛眼神清澈。


    但沒來由的,安陵容被她此刻的模樣弄得有些心虛。


    “安妹妹。昨日闔宮覲見皇後娘娘時,華妃拿出來的那對耳墜子,我瞧著,是有些眼熟的。”


    這話,意味深長。


    不過,安陵容知道,甄嬛並無惡意。


    “……”


    還真是瞞不住甄嬛的一雙眼睛,果然她向來都是如此敏銳的。


    心裏默默歎息,安陵容抬眸,迎上甄嬛那雙仿佛能洞穿真相的眼,緩緩道:“自然是眼熟的。”


    “皇後娘娘都說,那是她賞給夏常在的。想來夏常在十分喜歡,時常拿出來戴呢,姐姐見得多,也就記住了。”


    她含笑應答,甄嬛亦是笑著看她,似乎二人交換一個眼神,便已是將真相心照不宣。


    她想,以甄嬛的聰慧,隻要稍稍派人打聽自己丟失耳墜子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結合起皇上那些關於福答應的旨意,和昨個兒皇後、華妃和夏冬春的表現,便能猜出真相了。


    甄嬛是覺得宮中爾虞我詐太甚,情勢不明,還在宮中發現從前導致芳嬪小產的麝香,這才想暫且明哲保身。


    果真是聰慧,輸給她,不冤。


    安陵容正暗自感慨,一旁沈眉莊略顯迷惑,看了看安陵容,又看向甄嬛,好奇問道:“你們兩人打什麽玄機呢?”


    “那耳墜子,莫非有什麽蹊蹺?”


    “沒有。”


    甄嬛搖搖頭,有些懨懨地往身後的迎枕上靠去,語氣也軟了下去,說道:“眉姐姐,安妹妹,我也乏了。”


    “多謝你們來陪我,先迴去吧,免得待得久了,過了病氣去。”


    言罷,甄嬛又咳嗽兩聲,屋外浣碧便進屋來,服侍著甄嬛喝藥了。


    安陵容見狀,知道甄嬛這一病,恐怕是要養好長一陣子了,起身時,鄭重道:“那莞姐姐好好養病便是。”


    “若遇上什麽需要我幫襯的地方,盡管提。”


    甄嬛頷首,沒再說話,安陵容便與沈眉莊一道出了碎玉軒,一同走在長長的宮道之上。


    迴到延禧宮,時辰還早。


    路過夏冬春所住的東配殿時,安陵容順勢瞧了一眼,發現並無人在裏頭。


    “夏常在一早就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了呢。”


    寶娟這時候從西配殿裏出來,盈盈向安陵容服了服身子,似乎是看見安陵容迴來了,特意出來迎接的。


    “嗯。”


    安陵容對此不甚在意,夏冬春那傻子,本就有意貶低華妃討好皇後,實在是個愚蠢的,不值得費心。


    寶娟一路迎了安陵容迴屋,打量安陵容兩眼,忽然道:“說來,皇後娘娘對小主也是極好的。”


    “小主其實也該多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呢!”


    一聽這話,安陵容眼神猛然犀利幾分,看向寶娟。


    寶娟霎時間身子一縮,覺得眼前這個溫柔可人的小答應,竟也有些令人懼怕的氣勢在身上。


    “奴婢失言了。”


    寶娟立即低頭,說道:“奴婢也是為了小主著想。這宮裏生存不容易,皇後娘娘她又是這後宮裏僅次於太後最大的女人了……”


    為她著想麽?


    安陵容忽的對寶娟露出一個笑容來,語氣也變得幽深了不少,緩緩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啊……”


    當晚,養心殿那邊傳來消息,說皇上翻了沈貴人的牌子。


    聽著這個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消息,安陵容的心裏沒什麽波瀾,隻是放下手裏做了一半的刺繡,叫杏兒去打一盆熱水進來洗漱。


    “是。”


    杏兒剛應承,才走到門口,寶娟已是滿臉委屈和氣憤的進來了。


    “怎麽了?”


    “太氣人了!”


    安陵容才發問,寶娟便立即迴答道:“奴婢想著時辰不早,小主該洗漱了,就去打熱水來。”


    “誰知遇上夏常在身邊伺候的人,說夏常在要沐浴,沒熱水給咱們,愣是將奴婢給趕出來了!”


    “廚房又不是隻夏常在一個人用,憑什麽她就全占了!”


    ……


    聽完,安陵容默了默,將手裏的茶盞輕輕地擱置在了一旁。


    她想著,夏冬春還真是跋扈,恐怕是知道頭一個侍寢的人不是她,這便把氣往自己身上撒了。


    “無妨。”


    安陵容並不欲多事,安撫寶娟兩句,又對杏兒道:“你再去廚房找些柴火,咱們自己燒水就是。”


    話音剛落。


    門口,夏冬春卻帶著人來了。


    安陵容看向門口,隻見夏冬春仍是盛裝的打扮,哪有半分要沐浴的樣子?


    “你想要熱水?”


    夏冬春譏誚一笑,臉上既有對安陵容的不屑,也有因今晚沒能第一個侍奉聖駕的不爽。


    安陵容心知夏冬春這時候找上門來必然沒什麽好事情,可眼下……


    無奈,她隻得緩緩起身,照著規矩對著夏冬春略服了服身,便道:“多謝。不過,此事便不勞夏常在操心了。”


    “哼。”


    夏冬春冷哼一聲,她身邊的宮女已是端著銅盆上前,將盆子擱在了安陵容麵前的桌上了。


    “這是咱們小主的洗腳水!”


    小宮女眉飛色舞,那驕縱的模樣與夏冬春如出一轍,笑著看著安陵容,說道:“安答應要熱水,咱們小主心善,知道以後便送來了呢。”


    話音一落。


    夏冬春那頭的宮人們便都哄堂大笑了起來,連帶著夏冬春自己都捂著肚子,花枝亂顫。


    銅盆裏,擱了花瓣,尚有餘溫,溢散出絲絲的熱意與淡淡的香味。


    夏冬春仍笑著,她身邊的宮女瑩兒則抱著水盆試探性的想要遞給杏兒。


    杏兒早已氣得滿臉通紅,隻一直忍著,因不曾得到安陵容的指示,她並不會有什麽舉動,便瞪得那瑩兒也不敢上前。


    安陵容靜靜看著銅盆,心底裏,無限平靜。


    平靜到,她自己都覺得驚訝,她竟已修得如此的心性。


    又或許是因為她早知道,夏冬春再如此跋扈下去,估摸著結局也不會比“一丈紅”好多少,真真是個愚蠢可憐而又不自知的人,無畏讓自己產生多餘的情感。


    不過……


    安陵容的唇角,忽的露出一個溫婉的笑意來,緩緩起身,親手接過了瑩兒手裏抱著的銅盆。


    “如此,那就多謝夏常在了。”


    她話音剛落,就在夏冬春驚得眼珠子瞪得老大之時,安陵容一揚手,仿佛將自己前世今生所受的許多輕視與委屈,都化作了力氣似的,猛的就將這一盆水,潑在了夏冬春的身上。


    隻聽“嘩”一聲。


    笑聲戛然而止,隨即便是安陵容將水盆“咣當”一聲丟在地上的聲音。


    笑靨如舊,安陵容瞧著夏冬春,緩緩揚唇道:“隻是夏常在好意,我恐怕無福消受了呢。這洗腳水,夏常在還是自己好好享用吧。”


    說完,安陵容的背脊愈發挺直了,她早已想好,這迴絕不是那個隻任人欺淩的小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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