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4月16日,黑龍江省黑河市某監獄。


    “今天執行,你還有什麽要求嗎?”法官問。語氣深沉而又平緩。


    他猛地站起來,迷朦的目光中,有些慌亂。腳上的鐵鐐,發出沉重的撞擊聲。對這一刻,他早有思想準備。從宣判開始,他沒有也不可能再做任何事情,等的不就是這個時候嗎?可這一刻真的來到了,他那高大的身軀,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迴答法官的問話:“從現在到槍響,我不願在眼前出現一個女人!就這點兒要求。”


    法官麵麵相覷。“這怎麽可能,宣判大會還能沒女的參加嗎?這個要求不能滿足你。”


    他臉色發灰,失望地坐下。唉,女人!為了你們,第一次我斷送了前程。這第二次,連命也送掉了。就連臨死前,你們也不讓我安寧。這輩子,算栽在了女人手裏!


    1985年1月22日晨,在黑龍江省黑河市北安市通北鎮一條大路旁,發現了一具腦袋被打得粉碎,下身被扒得精光的青年女屍。


    又是一具下身被扒光、腦袋被打碎的女屍!


    1972年,女青年劉秀芳被殺,下身被扒光,腦袋被打碎。


    1975年,北京知青朱連紅被殺,也是下身被扒光,腦袋被打碎。


    1984年,女青年馬雅文被殺,又是下身被扒光,腦袋被打碎!


    以上三起案件都發生在通北地區,一直沒有偵破,人們稱這裏是“殺人區”。交通發達、經濟繁榮的通北地區,被蒙上了一層恐怖的陰影。如今,作案手段相同的另一起案件,又發生了!


    從黑河地區公安局連夜趕來的刑警大隊長孟昭臣站在殺人現場,牙齒咬得咯咯響。1981年,他從嫩江縣公安局調到地區公安局任刑警隊長。那時候,他就聽說通北有兩起殺人案還沒有偵破。他覺得自己這個刑警隊長身上,壓著兩座山。沒想到,1984年8月,馬雅文被殺的狀況和兇手作案手段,竟同他了解的前兩起未破的殺人案十分相似。孟昭臣帶領偵查員工作了一個多月,但終因屍體發現時已高度腐敗,殺人現場又在山林之中,早被長起的蒿草淹沒,所以案子沒有偵破。每每想起那一個個慘死荒郊的少女,他心中便無法安寧。


    望著趙桂琴的屍體,孟昭臣對自己發了狠:這次要是再抓不住那王八蛋,就脫下這身警服,迴家種大地去!


    由於發現屍體後來觀看的人很多,現場已被破壞,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這時,有人提出趙桂琴的男朋友楊還真有嫌疑。趙桂琴平時生活作風不檢點,和楊還真戀愛後,花了他不少錢,可仍同別人有不正當的來往。就在她被害前,還有人看到她曾和楊還真吵得麵紅耳赤。


    但是,這一說法,被孟昭臣堅決而又果斷地否定了。他的論據是:通北地區四起未破的強奸殺人案,出自一個罪犯之手。此人身壯力大,兇狠殘暴,是個中年人。而楊還真老實膽小,身材瘦弱,案件不可能是他這樣的黃麵小兒所為。


    孟昭臣有他的打法。他把通北鎮有劣跡行為的十幾個男男女女全拘了起來。他說:“趙桂琴同他們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聯係,我不信他們提供不出一條線索來。”


    夜,寒冷陰沉。孟昭臣連夜對這些人一個一個地親自訊問。對那些沒有價值的人,立即放走;覺得還有挖頭的,讓他們繼續“考慮”。


    訊問,整整進行了一夜,孟昭臣像鷹鷲一樣,機敏地捕捉著一個個可以獵取的蛛絲馬跡。這中間,有一個姑娘格外引起他注意。


    從那姑娘的敘述中,他知道她母親早去世了,家中隻有一個多病的父親和一個十幾歲的弟弟。這樣的家庭,生活的境況可想而知,家裏不可能提供給她一般女孩們希望得到的那些東西。於是,男人們玩弄她,然後扔給她幾張票子,她便用此來裝扮自己,時而也周濟一下家裏的生活。訊問中,她一再哀求孟昭臣快點兒放她迴去:因為父親的病加重了,弟弟也沒人管。


    但是,當孟昭臣讓她提供線索時,她卻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鹿,目光慌亂,臉色發白,握著水碗的手抖得把水都灑了出來。孟昭臣不動聲色地望著這一切,心想:“這肯定是個有價值的人物。”


    他站起來,輕輕地對那姑娘說:“你迴去吧,好好照顧爸爸和弟弟。這20塊錢你拿迴去,給你父親買點補養品。”


    姑娘愣愣地坐在那兒。接著,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孟昭臣把錢塞到她的手裏,說:“快迴去吧。想起了什麽,再來告訴我。對了,你要是怕惹麻煩、就在晚上來。”


    那姑娘點了點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匆匆地走了。


    當天晚上,一個偵查員來告訴孟昭臣,有個姑娘要見他。孟昭臣見到淩晨放走的那個姑娘,一絲欣喜出現在他的眉宇間。


    那姑娘說:“迴家後,我又想起了一個情況。21號晚上8點來鍾,我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離趙桂琴被害處不遠的地方,和她說話。”


    經法醫鑒定,趙桂琴正是21日晚8點到9點之間被害的!


    “你認識那個男人嗎?”孟昭臣追問。


    “不,不認識。”


    “他長得什麽樣?”


    “又高又膀。”


    孟昭臣的眉尖挑了幾挑,盯住問:“在人群中,你能認出他嗎?”


    “能。”迴答十分肯定。


    第二天,給那姑娘進行一番妝扮後,由一名便衣警察陪同,開始到通北鎮的大街小巷去溜達。隻轉了兩個多小時,那姑娘就衝40米開外的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對便衣警察示意說:“就是那個人!”


    經查,這個人叫張陽生,40多歲,會開車,自己有一台大“解放”,是個個體運輸戶。


    “會開車?”孟昭臣的腦神經立刻繃緊了。幾個月前,他在偵查馬雅文的案子時,就曾斷言:兇手是個會開車的人。因為殺害馬雅文的現場距離通北車站幾十裏地,前不著村兒,後不著店兒,沒有車不可能來到這裏。而且馬雅文是從通北下火車後,還沒有到家就失蹤了。她肯定是搭車迴家,在路上被害的。


    於是,他又把那姑娘帶到北安縣城,讓她在有通北地區所有駕駛員照片的檔案裏,辨認她指的那個人,是否真是張陽生。


    姑娘一頁一頁地翻著,當翻到貼有張陽生照片的那一頁時,她立刻指著照片說:“就是他!”


    迴到通北,孟昭臣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她說發案的那天晚上8點多鍾見過張陽生,而且還是距離20多米遠,可是卻能在人群中和照片群裏準確無誤地認出他來,張陽生的那張照片還是十來年前照的。她不可能認識他!這裏邊,肯定還有事情。


    他又悄悄地把那姑娘找了來。經過幾次接觸,她在他麵前已經自如多了。孟昭臣讓她坐下,然後單刀直入地說:“這兩天你幫我們做了許多工作,我們十分感謝你。但是,有一點你沒有講實話,你不僅認識張陽生,而且還同他挺熱。對不對?”


    姑娘猛地抬起頭來,然後又把頭深深地低下,兩隻手神經質地互相揉搓著。孟昭臣耐心地等待著。突然,他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那塊表,仔細一看,“泰山”牌的!一陣狂喜湧上他的心頭。


    馬雅文被害後,手表被拐走。那塊表,就是“泰山”牌的!


    孟昭臣控製著自己,極力用平靜的語調對她說:“我看你就從手腕上的表說起吧。”


    一聽這話,她把頭低得更深了,把表從手腕上排下來,邊哭邊講了真情。


    在同她來往的幾個男人中,她最怕的,就是張陽生。和他在一起時,他就像一頭發瘋的野獸,每次被他喚去,就像下了一次地獄。她盡量躲著他,但每次被他撞見,又從不敢違抗。他200多斤的大塊頭,兇神惡煞一般。她手上戴的那塊“泰山”牌手表,就是第一次被他蹂躪以後,他給她的酬勞。趙桂琴也是他經常“召喚”的對象,每一次趙桂琴從他那兒迴來,都咬牙切齒地罵他“不是人,是牲口”。


    趙桂琴被害的前幾天,曾苦惱地對她說過:“我都有朋友了,張陽生那性口東西還老來纏我,你說可怎麽辦?”


    就在趙桂琴被害的那天下午,張陽生在一個商店的門口截住了那個姑娘:“今天晚上8點鍾在東邊的大路口等我,不去沒你的好兒!”


    她不敢不去。當天晚上,在離那地點20多米的地方,她見張陽生正打著手電同趙桂琴說話。她知道,今天趙桂琴倒黴了。有了她,自己可以躲過去了。於是,便迴了家。沒想到,趙桂琴竟然被害死了。


    說到這裏,她嗚嗚地哭著。為趙桂琴,也為她自己。


    對張陽生的秘密偵查工作開始了。在他的家裏,搜到了沾滿血跡的衣服和鞋,血型同趙桂琴的一致。在他的兩個姘頭家裏,搜到了馬雅文被害後兜子裏丟失的幾件新衣服。在他的兒子手上,繳獲了朱連紅的手表。


    張陽生被捕了。


    可能他覺出自己做到了頭兒,沒多長時間,便在大量的證據麵前,招認十多年來通北地區發生的四起強奸殺人案,全是他一人所為。


    他生在農村,長在農村,成了大小夥子,也是隻看到小頭頂上的那一塊天和腳下的一片土疙瘩。後來,他參了軍,來到了大城市。大城市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令他驚歎不已。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人生還會有這樣一番天地。憑著他那大塊兒頭,那一身力氣和吃大苦、耐大勞的精神,他贏得了部隊領導的好評,從新兵連到連隊不久,他便被抽到了汽車排,學開汽車。


    一年後,他又被抽到了師首長身邊,開小車。在領導身邊,聽到的、看到的、體會到的,就又不同了。首長家吃的、穿的、用的,真高級,樣樣東西都精細得不得了。首長家來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是那麽“闊”,說的那些話和做的那些個事兒,他都覺得新鮮。自己過去真是活得太憋屈了,今後說啥也不能再過那樣的日子了。他掄圓了勁兒,在首長麵前更好地表現自己,不惜力氣地幹活。不管是首長還是他的家人,什麽時候用車什麽時候到,每次都是歡天喜地的,好像用了他的車是對他的多大恩賜。同時,他盡量學著首長身邊的人都是怎麽說話,他恨自己的嘴笨得像個棉褲腰,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對誰都該說什麽話,他艱難地學著,真是費盡了心機。


    功夫不負苦心人。兩年過去,他是幹有幹樣,說有說樣,首長已經示意部下為他提幹了。他自己也覺得,留在大城市,當個軍官,是手拿把掐的事,那窮山僻壤的家鄉,對他就象一個遙遠的夢。


    人就是這樣一種東西,當他渴求達到一個目的時候,他會不辭勞苦,克勤克儉地對待自己。一旦那希望可能成為現實,他那種不懈的追求,就變成了被拉緊後又放鬆了的門弓子,鬆鬆垮垮。特別是蓬勃健壯的年輕人,那精力,必定往別處轉移。


    正當命運之神向張陽生伸出了慷慨的大手,他得意洋洋地做著玫瑰夢的時候,他卻自己葬送了這一切。當然,一直到最後,他都將這歸罪於女人。


    那是國慶前夜,部隊會餐,首長也放了他的假。喝了點酒,暈暈乎乎的,他一腳高一腳低地踱出大門外。秋風習習,明月高懸,在這廣闊的宇宙空間,他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麽孤獨,那麽需要有人相依相伴。他順著大路盲目地往前走著,好像前麵就有陪伴自己的人。


    鬼使神差一般,走出二裏多地,前頭果然出現了一個姑娘。月色下,姑娘臉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身段高高的,走路娉娉婷婷,簡直像月中飄下的仙人。張陽生看傻了,看呆了,看得渾身發熱,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迅速地擴張。他不由自主地,直衝姑娘走去。當姑娘明白那大漢是奔自己而來時,已經晚了,那兩條粗壯的胳膊,已將她緊緊地箍住。


    在這之前,張陽生還沒有明確自己要幹什麽,隻是冥冥中好像有人指使他這樣幹。一旦接觸到了姑娘的身體,他就像是一頭被喚醒的蠻獅,將所有的激情和熱力,全朝她傾瀉下去。他用力將姑娘一挾,便朝附近的一個小樹林奔去。恰在這時,迎麵走過來幾個十幾歲的孩子,在姑娘的奮力唿救下,他鬆手逃脫了……


    第三天,全體官兵在刺耳的口哨聲中集合,沒費勁兒,他便被那姑娘認了出來。


    他被開除軍籍,遣返了家鄉。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所有的表演也全沒用了,他坐在家鄉坑窪不平的土炕上,那種叫天天不應,唿地地不靈的絕望之感,差點沒把他逼瘋。


    人,沒有過不了的日子,他終於還是挺過來了。種大地唄,沒什麽了不起。


    如果沒有1972年夏天那個有月亮的晚上,他或許不會做這麽大的孽,最後挨了槍子兒吧?


    那天怎麽那麽巧呢,偏讓他碰到了劉秀芳?他從苞米地出來,一看見前麵走過來的她就愣了,她怎麽那麽像讓他倒了大黴的那個姑娘呢,好像就是!他先是手腳發涼,接著就覺得有一股熱氣,從腳底下往上,直衝腦門子。


    他幾步躥過去,還沒等她明白是怎麽迴事,已經把她挾進了苞米地。這迴沒碰到任何人,這迴他如願以償。


    望著姑娘怨恨的眼睛,聽到姑娘羞憤的哭聲,他想起了在部隊被認出時的那可怕的一幕幕。沒加思索,他抄起不遠處壟溝中的一根短木棍,直向姑娘頭上打去。隻一下,便把那顆美麗的頭顱打得粉碎……


    後來他又以同樣手段,害了朱連紅。當他遇到了馬雅文的時候,已經又開上了汽車。他從通北火車站把急於迴家的馬雅文騙到了自己車上,當車開到了遠離人跡的地方時,他把馬雅文扯到了樹林裏。


    事後,張陽生扭頭便朝汽車走去。當他滿臉殺氣地拎著一根大鐵棍站在馬雅文麵前時,她驚恐得臉都變了形,光著身子,跪倒在他麵前,連連說:“大叔,你要幹什麽都行,千萬別殺我!千萬……”話還沒說完,鐵棍已經打了下來。


    又一個無辜的少女,血染荒郊。


    如果說張陽生強奸殺害劉秀芳時,還有“曆史”的原因,那麽他殺害後幾個少女,就完全是被瘋狂的犯罪欲驅使著了。閱曆和經曆給他的犯罪意識找到了實施的“機遇”,使他在那樣的時刻,完全喪失了人性,徹頭徹尾地變成了一頭野獸。


    1月21日,他約了那個姑娘去指定的地點等他,在他去目的地的路上,遇到了趙桂琴。強烈的占有欲立即攫住了他,他一把抓住了趙桂琴。可此刻,趙桂琴不想再同他糾纏,她已經覺得對不起自己的男朋友,再不想傷害他了,她也厭倦了那種可以隨便和某一個男人做愛的生活,她向往正常的家庭生活,她想當一個好妻子。可是,張陽生抓住她不放,在廝扯中,被激怒的張陽生又舉起了路邊的一根木棍……


    這一次,他沒有逃脫。


    一直到死,他都在仇恨女人。到底是他應當仇恨女人呢,還是女人應當仇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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