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康平城的路上,眾人的臉上還帶著勝利後的亢奮。


    領頭的幾位將軍身上不大不小的也都帶了傷,他們卻毫不在意,依舊扯著嗓子交談著,不時的還能聽見粗獷的哈哈大笑,可見今日的心情是多麽的愉悅了。


    隻有曹鎮獨自走在後麵,聽著那一聲聲的大笑,神情晦暗,連一向維持的憨厚模樣都堅持不住了。


    他攥著韁繩的手,指尖泛白,每次聽到石岩的笑聲,都覺得心中有股憋屈的憤怒,無處宣泄。


    笑成那樣不就是在說自己嗎,戰場上想殺庫拓不成,反而差點被庫拓殺了,如此的狼狽無能,談何為一城主將。


    越想,曹鎮的麵色越黑,原想著今日拿下庫拓,到時陳奕信離開,康平城順理成章的迴到自己的手中,隻是他低估了庫拓,也太高估了自己。


    軍隊在曹鎮的胡思亂想中進了城。


    進了城之後,普安修才收迴盯著曹鎮的目光。


    這一路上他似有若無的看向曹鎮,自然沒有錯過他麵上的陰沉,這讓他越加覺得小耗子讓他小心這人並非無的放矢,這人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正直,大公無私。


    曹鎮隻顧思考著接下來的計劃,反而沒注意到浦安修的目光。


    士兵進城,那些受傷的士兵立刻有人過來接走救治。


    以往氣氛低沉的傷兵營帳,因為這一場勝仗竟然充滿了歡聲笑語。


    軍醫們忙的跟陀螺似的在營帳裏麵穿梭,額頭已經冒出了薄汗。


    那些躺在床板上的傷兵反而不急了,還語氣輕鬆地安慰道:“軍醫,我這不急,你先去看看別人。”


    立刻又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俺也不急,我剛剛看見那邊有個腸子都流出來的家夥,軍醫還是快去看看他吧!”


    周平滿臉黑線,看著這個後背被砍的深可見骨,皮肉猙獰的向兩邊翻卷的家夥,竟然還有力氣伸著腦袋跟隔壁說話。


    他氣不打一處來,“給我老實的趴好。”


    胡奇威充耳不聞,還在跟隔壁分享著這次他殺了多少個北蒙兵,還有一個是小頭目,那小頭目也是個厲害的家夥,在戰場上,他已經多次遇見了那人。


    每次都見對方無所顧忌,肆意虐殺著他們厲國人,他跟那人對陣了幾次都沒能殺了他。


    這次拚著自己受傷,終於宰了那家夥,這怎麽能讓他不激動。


    別說是受這麽點傷,就是腿斷了,他也要把心中的激動給發泄出來,否則還不得憋死了。


    胡奇威正說的興起,尤其是見到一圈的幾個人,都雙眼泛光伸長了腦袋仔細的聽,然後個個露出佩服之色,他便越加的覺得得意,後背的傷更是被他忘到了腦後。


    突然後背一陣居烈的疼痛,胡奇威忍不住“嗷”的叫出聲來。


    “軍醫,輕點輕點,疼死老子了。”


    周平手上的動作不停,哼了一聲不痛不癢道:“傷成這樣了,還這麽的精神,我以為你不知道疼呢!”


    胡奇威額頭冒出冷汗,“那是肉哇,怎麽不疼。”


    說著話,聲音都開始發顫,可見疼的厲害。


    這時周平已經在他的後背撒好了止血藥,動作毫不憐惜的替他包好,期間胡奇威疼的是話都說不出來了。


    直到周平走後過了許久,胡奇威而從疼痛的餘威中反應過來。


    然後就是一陣的咬牙切齒,“靠,老子都這樣了,還下那麽重的手。”


    這時周平已經到了鄰床,聽到他的話卻無半點反應,依舊冷靜的替人包紮傷口。


    周平雖然不到三十歲,在軍營裏當軍醫足有十年,見慣了生死,也聽慣了怒罵。


    嚴重的時候,那些受傷的士兵甚至威脅他,若看不好便要他命。


    剛開始和普通的大夫一樣,悲天憫人,看到那麽多受傷的士兵,恨自己學藝不精,不能治好他們,讓他們重返戰場。


    隻是現在,他已經麻木了。


    這個人隻是抱怨幾句,自然不被他放在心上。


    浦安修也受了輕傷,是在和地善對戰的時候被一個小頭目偷襲,傷了腹部。


    好在他躲避的及時,隻是破了點皮,他到軍醫這裏拿了點藥,自己就包紮好了。


    出了營帳,卻看到薛月定定地站在那裏,麵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浦安修快步的走過去,“你怎麽來這裏了?這裏都是傷兵,沒什麽好看的,迴去吧。”


    進了傷兵營的範圍,鼻翼間縈繞的都是黏膩的血腥氣,若非迫不得已,沒人想來這裏。


    浦安修自然不想讓薛月受這樣的罪。


    薛月站在那裏,目光直視營帳,浦安修跟她說話,她反而道出一句。


    “不一樣了。”


    上次她來這裏隻覺得空氣壓抑,死氣沉沉,這次卻能聽見許多人的笑聲。


    明明都是受傷,為什麽還能笑出來?


    不用薛月明說,浦安好似能聽懂她想表達的意思,咧嘴輕笑道:“是不一樣了,因為打了勝仗,所以大家很開心。”


    就連他被這氣氛感染也跟著高興。


    薛月想到父親在時,每次擊退了北蒙人之後,都要高興的絮絮叨叨的跟她說上許久,雖然她不會迴應幾句,父親卻不會惱,而一口一個閨女叫的歡。


    想到這裏,薛月隻覺得胸口堵得難受,眼中有什麽想要流出來,致使她眼眶發紅。


    浦安修從沒有見過淡定之外的薛月,何況是哭。


    他看著難掩哀傷的薛月,不知所措的問道:“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你跟哥哥說,哥哥給你報仇,你別哭……”


    哭?


    薛月一下便聽到這個詞,她斂去了眼中的哀傷,不解的問道:“哭?”


    她知道什麽是哭,每次弟弟挨打,都是上躥下跳的鬼哭狼嚎,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她卻從來沒有哭過。


    浦安修的心裏並不比她好受多少,那種細密的疼是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


    他伸手在她臉上沾了一下,指尖沾上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


    薛月楞楞的看著那個水珠,似哀、似悲、似想念……


    種情緒呈現在她麵上,最終歸於平靜。


    浦安修柔聲道:“有什麽事情你跟哥哥說,千萬不要憋在心裏。”


    這句話他用了畢生最溫柔的語氣,好像生怕口氣重了嚇到她。


    薛月雙眼帶著朦朧的水霧,看著浦安修。


    “我想爹娘和弟弟了。”


    想爹一遍遍的叫她閨女,盡管大多數的時候都得不到她的迴應,他卻甘之如飴。


    想娘不厭其煩的教她女兒家的規矩,盡管她總是聽了就忘,娘卻沒有半點的不耐煩。


    想弟弟總是用那煩躁的語氣,叫她怪物,然後被娘打的上躥下跳,哭喊著說以後再也不敢了,


    浦安修隻覺得喉嚨一哽,滿心的無力,他想,如果自己早一點來到康平城,她是不是就不用這樣,用親人的死去來懂得什麽叫想念。


    隻是一切都沒有如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有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海微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海微笑並收藏有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