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三月。越往南走,天氣越暖和。雖已近夜,於飛並不停下。他身負安撫司軍令,容不得片刻耽誤。伏低了身子,緊盯著道路前方。玉獅子撒了歡兒,直恍似一道流光。


    剛出延州時,他還能看見香草。香草騎著一匹黑馬,緊緊追在玉獅子身後。奔行四五裏地,已甩的無影無蹤。玉獅子果然通人性,稀溜溜一聲長嘶,聲音裏透著得意。


    過豐林縣,一支五百人騎兵,正等在路口。上午時,龐籍已發出軍令,調動康定軍騎兵,聽從於飛指揮。這一營騎兵,一人雙馬。輕裝皮甲,腰配長刀。背上,背著弓箭。


    驗看過軍令,於飛說道,“我的馬快,先行一步。”說著,從身上取出一份地圖,“你們按著地圖標識,隨後追上來。”地圖是安撫司準備,一式兩份,已標注好行軍路線。


    “末將遵命。”將領抱拳說道。


    如今鄜延一路,於飛大名鼎鼎。綏州之戰時,於飛與康定軍,也算並肩作戰。白馬銀槍,無人不知。何況,於飛年紀雖小,官職可不低。乃大宋官家親授,從七品翊麾校尉。


    說罷,於飛輕拍馬頭。玉獅子一揚脖,噌的向前一竄。馬蹄分外輕快,向著遠處奔去。隻一眨眼,已望不見蹤跡。一眾騎兵,目光追著玉獅子,個個看的眼熱。


    “好一匹神駒。”有軍兵讚歎。


    “種家小哥兒,硬是了得。”神駒玉獅子,可遇不可求。自從霍去病之後,再無人得見。於飛小小年紀,得玉獅子跟隨,斬將奪旗、一鳴驚人,已是西北人的驕傲。


    “出發。”將領一聲喝令,騎兵轟然而動。


    於飛疾行半夜,到了一處大城之外。看看黝黑天色,估摸著,大概四更左右。城門緊閉,靜悄一片。城頭上,不見守兵,隻有兩三處火光,有氣無力的晃動。


    於飛駐馬路邊,取出地圖查看。單獨出外,他還是頭一次。看著高大雄偉的城牆,卻不知到了哪裏。地圖上,從延州一路向南,沒有什麽大城。莫非,這就是京兆府?


    於飛不敢確信,馭馬再往前走。直到離著城門,已不足百步。此時,於飛清楚的看到,城門上方,鐫刻著長安兩字。於飛頓時大喜過望,猛地摟住白馬脖子。


    “五百裏啊,獅子狗,你可真厲害。”半天半夜,五百裏。玉獅子的速度,當真是快到極致。


    玉獅子卻不買賬,頭搖的不浪鼓似的,不停打著響鼻。玉獅子很鬱悶,自從被馬匪綁了一迴,就得了個獅子狗雅號。如今,任憑玉獅子抗議,於飛卻叫的順口。


    於飛卻不管它,自顧向著道邊去。道邊不遠,就有一處涼亭。涼亭不大,柱子上,題著不少的詩詞。時下友人送別,總要飲酒唱和一番。飲到興致,揮毫潑墨,自是常事。


    解下背囊,取出吃食。一人一馬,吃的狼吞虎咽。於飛出發之時,走的太急。家裏來不及準備,隻烙了幾張餅,帶著路上吃。玉獅子的吃食,可比於飛的精致。


    按著賀五兒所教,於飛可費了番功夫。精選的玉米、豆餅、青稞,磨成碎粒兒。五六樣草藥,也要切成碎末,然後摻在一起,加水泡軟,和進麥麩。再打幾個雞蛋,攪拌均勻,握成團子。


    好在,這些都是現成。出發時,裝上一袋子,讓玉獅子馱著。不馱不行,玉獅子現在,可是吃叼了嘴。其他的草料、豆餅,看都不看一眼,寧肯餓著。不僅吃的叼,還好酒。


    於飛從背囊裏,取出一個酒壺。玉獅子一見,立時湊了過來。一口咬住酒壺,一仰脖子,咕咚就是一口。於飛急忙就搶,喝一口就得了。再喝醉了,可怎麽趕路?


    玉獅子吧唧著嘴,意猶未盡。用頭拱著於飛,尾巴甩啊甩的,都要甩出花來。於飛卻是不給,眼疾手快,把酒壺裝進背囊。一人一馬正在糾纏,卻見城牆上,陡然燈火大亮。


    不一時,城門打開了一扇。一隊軍兵,魚貫而出。於飛正自感到奇怪,卻見軍兵略一整隊,向著於飛這邊行來。路過涼亭時,不少人向於飛看過來,卻沒有說話,隊伍匆匆而去。


    這隊人馬不少,足有一營。隻是這個時辰,離天亮還早,卻不知出城何事?既然與己無關,於飛不再操心。他不打算進城,再休息上片刻,就要由此向東,繼續追蹤下去。


    “那小子,你過來。”突然,有人叫道。於飛抬頭看去,隻見隊伍的最後,跟著十數人。這十數人,卻不是軍兵,看著裝扮,倒像大戶人家的下人。一人騎馬,卻是個書生。


    “你們何人?喚我何事?”於飛詫異問道。


    “你那白馬哪來的?”書生問道。


    “馬自是我的。”於飛一醒,原來看上了玉獅子。當下又坐了迴去,冷冷說道。雖是人地生疏,但他武藝高強,卻也並不害怕。若要心思動他頭上,自有好果子等著。


    “好個混賴小子,偷了我家的馬,還敢囂張?”幾個下人,捋胳膊挽袖子,直衝於飛撲過來。


    於飛覺的有趣,也不爭辯。他今夜可漲了見識,看上別人的馬匹,還能這樣玩兒?扣上偷馬的帽子,直接訛了去,倒是簡單省事。雙手胸前一抱,靜等著看戲。


    “啊。”一疊聲的慘叫,突兀響起。


    玉獅子哪有好脾氣?正因喝不上酒煩躁。這幾名下人,可不得倒黴?伸手剛想抓馬韁,玉獅子飛起前蹄,一通亂踢。撲通撲通,幾人慘叫著摔出去丈遠,一時爬不起來。


    “真是好馬。”馬上的書生,見狀卻是大喜。吆喝著下人,齊齊撲過來,想要捉住玉獅子。至於一旁的於飛,早被他忽略了。一個半大孩子,撒一把銅錢,也就打發了。


    於飛坐在涼亭裏,顧自看的津津有味。涼亭外,慘叫聲聲。撲來的七八人,跟石彈似的,一個個又飛了迴去。不出片刻,隻剩下書生一人,驚愣愣的坐在馬上。


    他的四周,倒了一片人。個個哎吆連聲,抱著胳膊腿喊疼。書生左右看看,有些氣急敗壞。揮著馬鞭,一個勁的怒罵。“連匹馬都捉不住,真他娘的一群廢物。都給爺起來。”


    “你是哪個?”於飛問道。眼見這些人,都被玉獅子踢飛,於飛沒了玩兒性。他還要趕路,沒工夫在這裏逗留。他倒是想知道,這位囂張的主兒,又是哪家紈絝?


    馬上的書生,被於飛嚇了一跳。怎麽一眨眼,就到了身邊?別說是他,躺了一地的下人,也沒看清。隻覺眼一花,於飛就出了涼亭,背著雙手,立在了書生麵前。


    “我是,我是。”書生有些結巴。偷眼四顧,軍兵已經走遠。此地,就剩下他們。個個斷腿斷手,躺在地上哀嚎。


    莫名的白馬、莫名的少年,黑天半夜出現在此,本就透著怪異。這白馬固然神駿,隻是也太暴烈吧?再看於飛,倏忽飄到身前,竟是無聲無息。書生的心裏,頓時有些發慌。


    冷風一吹,書生打個冷顫,心裏生出恐懼。


    不會是鬼吧?剛想到此,周圍的黑暗裏,似乎有了響動。書生牙齒咯咯打顫,“娘啊。”一聲驚叫,撥馬狂奔而逃。


    於飛還有話要問,哪能讓他逃走。三步兩步趕上,照著馬頭就是一掌。馬匹一聲嘶鳴,又跑出兩步,一頭栽倒在地。四條腿蹬踏著,渾身抽搐,已是奄奄一息。


    馬上的書生,被掀飛出去。翻滾了老遠,才慘叫出聲。一時間,哪裏還爬的起來?於飛走過去,彎腰盯著書生。書生害怕,趴在地上,連聲哀嚎。“別殺我,別殺我。”


    “小爺問你呢,你是哪個?”於飛頗不耐煩。


    “我是,我是。”書生緊張,說不出話來。於飛抬腿一腳,踢在書生肩上,書生一聲慘叫。“啊,我爹爹是秦州知州。”


    “秦州知州又是哪個?”於飛哪知他是誰。


    “在下姓文,名保雍。”書生緩了緩,才又說道,“我父親乃龍圖閣、樞密直學士,出知秦州,諱上彥下博。”


    “哦,文彥博。”於飛聽明白了。“你想搶我的馬?”


    “不敢,不敢。”文保雍驚懼不已,連連擺手。他終於明白,自己起意奪馬,一腳踢在了石頭上。此時此刻,再無一絲威風,連連求饒。隻怕於飛,真格宰了自己。


    冷冷一哼,不再搭理文保雍。轉身一招手,玉獅子嘶鳴一聲,輕快的奔過來。於飛翻身上馬,順著官道往東而去。夜色下,白馬直如流光。眨眼間,已去的無影無蹤。


    文保雍長出一口氣,額頭冷汗森森。也不站起,盤腿坐在地上。盯著於飛去向,麵目陰沉,一言不發。


    無妄之災,卻是自己招來。他今日大早出城,卻是身有重任。他收到父親書信,令他在京兆府等候。陝西路安撫使範仲淹,不日將經過京兆府,返迴京城,就任樞密副使。


    文保雍受父命,代父迎接範仲淹。文彥博這些年,仕途分外坎坷。兜兜轉轉,就是迴不了京城。雖然坎坷,但文彥博,卻是愈挫愈勇。任何一絲機會,都不會放棄。


    朝堂上動向,文彥博看的清楚。範仲淹簡在帝心、眾望所歸,入相隻是遲早事。他在秦州任上,不能輕離。隻能捎去書信,令四子文保雍,截在範仲淹迴京路上,獻一番殷勤。


    若能交好範仲淹,自可得其舉薦。那麽,自己迴京之路,就要順暢許多。縱不能成,也非壞事。隻要留下一份情誼,說不定未來啥時候,就能成為關鍵助力。


    昨夜,京兆府收到傳報,範仲淹已至淳化縣。離著長安,已不足百裏。時下官場上,都是儒家一脈,總有份香火人情。對過境官員,講究高接遠送。又不花自家錢,何樂不為?


    知府半夜派兵,當然是迎接範仲淹。提前趕去淳化,為其隨行護衛。範仲淹如今官運亨通、指日高升,誰還看不到?削尖了腦袋,也想搭上範仲淹的快船。


    文保雍跟著去淳化,自然一樣的心思。出京兆府百裏,算得上高接了吧?何況,還有豐厚的禮物。都裝成了箱,存在京兆府。隻等範仲淹過境,一路帶迴京城去。


    誰知,竟被一匹馬牽扯。不僅沒奪下馬,反倒落一身傷。越想越是憋氣,陡然一聲厲叫。“給我查,查到那個小子。”


    他一出生,就是在福窩裏。爹親姥姥疼,想什麽有什麽。即便是沒有,也能搶的來,誰敢說個不字?哪有過今日這般,屁都沒得著,還遭受一番驚嚇屈辱?此仇不報,枉為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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