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他果然來了!


    “唰唰唰……”


    幽暗的甬道中,有人影竄動,他們速度迅猛,蕩起一片衣袍獵獵之聲。


    腳步淩而不亂,匆匆前行。


    約莫盞茶的功夫,甬道的前方有亮光躍動,眾人速度再快幾分。


    不多時,一間寬大的地下石室豁然出現,眾人紛紛停下腳步。


    石室左右兩側升騰著妖異的幽藍鬼火,照亮了這群人影。


    人數大約十一二人,他們個個黑袍罩麵,氣息平穩,垂首靜立,好似在等待著什麽。


    “轟!”


    片刻之後,陡然的一聲爆裂之音於石室中迴旋,眾人抬首而望。


    隻見正前方,一把由白骨堆砌而成的座椅上,一道幽白的火焰突然升騰而起,直竄石室穹頂,爆發出來的氣勢,讓左右兩旁燃燒的幽藍鬼火搖擺不已,像是被其威勢所懾,而瑟瑟發抖。與此同時一個高大的黑色人影出現在了幽白的火焰之中。


    其麵容模糊,隻有一雙冷漠無情的瞳孔,正釋放著冰冷的寒芒。渾身似黒煙凝聚而成,隨著幽白火焰的躍動,其身形輪廓仿若入水之墨,亦在升騰搖曳。


    在這高大的黑色人影出現的一刹那,這群黑袍人立馬單膝下跪,雙手抱拳,無比恭敬的喊道:“恭迎殿主!”


    高大黑影轉過身來,一道威壓隨之散開,這群單膝跪地的黑袍人頓時如負山嶽,身體顫抖中,頭低狠狠的垂了下去。


    “噬魂珠的情況怎麽樣了?”黑影聲音不大,但卻帶著一股生冷的威嚴迴蕩在這安靜的石室中,聞之讓人不寒而栗。


    “……”石室中經過短暫的沉默,跪在前排的一黑袍人出了聲:“迴……迴殿主,噬魂珠……”


    似在畏懼什麽,他聲音遲疑中夾雜著一絲顫抖,“噬魂珠的情況沒多大變化,始終差最後一魂。”


    他似提起了莫大的勇氣才說完這一句話,然後就像一隻被紮破的皮球,渾身氣息泄盡,連跪在地上的身體都支撐不起,腰深深的伏了下去,額頭觸地,隻聞自己急促的鼻息,身體在顫抖中縮在一起,像一隻可憐的爬蟲一樣。


    “廢物!”


    然而黑袍人的卑微,並沒有得到高大黑影的憐憫,一聲怒喝便讓其七竅溢血,其他的黑袍人也是悶哼不斷,跪立不穩,顯然是已受創。


    “我們龜縮這裏都一百多年,這期間暗地裏唆使兩國在此不斷交戰,按照推斷來說,修複噬魂珠的魂魄早就足夠了,但是為什麽……為什麽到現在始終差一魂?而這一魂還足足差了五十年,五十年……”


    “你要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這事兒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被人發現,到時候……大家都得死!”話說到最後,黑影幾乎是怒吼出聲,唇角間所溢出的癲狂殺意,讓跪在下方的黑袍人肝膽欲裂。


    為首的黑袍人嚇得不輕,周圍的人又不敢吭聲,他隻好硬著頭皮勸解道:“殿……殿主莫慌,現在就差最後一個魂魄了,我們不能急,否則露出馬腳,百年來的努力都將前功盡棄啊!”


    “混賬!你在教本殿主做事?”


    黑影大怒,一聲冷哼,音浪爆發,猶如暗地裏陡然掀起的一股颶風,向著那癱跪在地為首的黑袍人席卷而去,其身形頓時被掀飛開來,像一捆被人隨手丟棄的稻草,重重的砸在石室的牆壁上。


    “轟……”


    在一聲沉悶的轟鳴中,整個石室為之一震,石屑濺射之際,有重物砸落在地的聲音,其他的黑袍人,皆恭敬的跪在原地,頭顱深垂,一個個猶如寒冬失去庇護的鵪鶉一般,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不敢動彈絲毫。


    “咳咳咳……”咳嗽的聲音響起,被掀飛出去的黑袍人剛有所動作,體內卻是氣血翻湧,猶如被煮開的沸水一般,緊咬的牙關頓時洞開,喋血不止。


    “不不……不敢!屬下不敢!請殿主息怒!”那為首的黑袍人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聲音虛弱道:“屬下隻是覺得,可能是那最後一個魂魄所需魂力巨大,等我們再挑起幾場戰爭,到時候把這些年收集到的魂魄融合在一起,再拿去給噬魂珠吞噬修複,說不定……說不定就能成功!”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沒幾分自信,但為了苟全性命,他不得不想出這麽個笨辦法。


    “……”黑影沉默,似在考慮黑袍人所說的話。


    石室再次陷入了寂靜,這群黑袍人如芒在背,他們知道,一旦殿主拒絕了這個提議,那麽他們都將灰飛煙滅。畢竟這五十年來,已經換了五批人,他們是第六批,但所剩時間也不多了。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他們渾身已被冷汗浸濕,但卻不敢有絲毫不耐,依舊恭恭敬敬的跪俯在地。


    “哼!最好是這樣!”半晌後,黑影才再次出聲:“再給你們一年時間,要是噬魂珠還沒變化,就拿你們的魂魄來祭!”


    “是是是!屬下馬上著手去辦,必不負殿主之托!”為首的黑袍人心中發苦,但卻不敢有絲毫忤逆的念頭,連連應道,打了個手勢,帶著一群手下連滾帶爬的離開。


    ‘唿……’石室裏憑白掀起一股幽風,左右兩側靜燃的幽藍鬼火瞬間熄滅,黑暗中隻剩那團幽白的鬼火還在躍動,高大的黑影漠然靜立。


    “為這噬魂珠已失去了太多太多,希望不要讓我失望啊……咳咳咳……”黑影似歎息了一聲,隨著一陣劇咳,幽白鬼火在猛烈搖晃中被黑暗所吞噬,唯餘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蕩在這方石室中。


    ……


    荊無淵衝出破廟,臉上一片決然之色,向著西城城門口方向跑去。


    老乞丐已經昏迷,他出破廟,荊落雪就必須留下來看守,再加上過不了多久,天就黑了,就算荊落雪有再多辦法,也隻有等明天才能去實行。


    也就是說,在明天早上他迴來之前,荊落雪是不會離開破廟的,那麽也就不用擔心她現在會去做傻事,這樣一來,荊無淵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不多時,西城通向戰場的大門遙遙在望,陸陸續續有人向這邊湧來,大多神色不一,而且各有各的小團體,三三兩兩擁簇在一起彼此交談著,眼神時不時的朝身邊經過的人瞟去,像似在戒備著什麽。


    荊無淵掃了一眼,繞過人多的地方,在一廢棄的馬廄旁坐了下來,他把發繩解開,揉亂頭發披散開,和著地上的灰,在臉上抹了個透徹,就連整個身體也在地上滾了幾圈,看起來跟髒兮兮的乞丐沒什麽兩樣。


    他知道自己這稚嫩模樣進戰場拾荒有多麽的危險,不說搭上性命,受欺壓是肯定的,所以他必須裝扮一下,至少不讓自己看起來那麽惹眼,畢竟他是奔著寶貝去的。


    因為想要救老乞丐,就必須找到值錢的寶貝,雖然這有點賭運氣,但他必須去賭,那怕是為此豁出性命。


    荊無淵癱坐在地,背靠拴馬樁,眼睛半眯,透過遮掩下來的頭發,注視著城門那邊一舉一動。


    表麵看似平靜,其實內心充滿了惶恐不安,畢竟他一次戰場也沒去過,以前的種種都是通過老乞丐的隻言片語了解到的。


    而且大多帶著誇張成分,可能老乞丐也不想荊無淵有一天去接觸那個地方,言語間多帶恐嚇之意。


    隨著時間流逝,匯集而來的人越來越多,很快西城門口就鬧哄哄的像集市一樣,荊無淵依舊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猶如睡著一般。


    月上柳梢,華光初綻。


    守城戰士抬頭看了看,發覺時辰已經差不多了,頓時大喝道:“開城門!”


    幾個戰士連忙行動起來,一陣忙碌,隨著‘嘩啦啦’鐵鏈滑動的聲音,護城橋被緩緩放了下來,城門也隨之打開。


    等候在城門口人們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歡唿著奔向戰場,搞不清狀況的,還以為他們是一群上戰場為國效力,保疆衛土的戰士,但卻不知他們隻是被生活蹂躪,心裏已變得畸形的窮苦人。


    城門大開,猶如泛著森冷獠牙的獸口,將一群群人吞噬,帶入無間煉獄。


    荊無淵爬了起來,一雙清澈的瞳孔凝聚著堅定,步伐緩慢而沉穩的邁向戰場。


    城門外


    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兒,屍體橫七豎八,倒了滿地,幾乎是五步一具,十步一堆,殘肢斷臂更是數不勝數,更有頭顱和著鮮血,滾落在一旁,臉上還帶著死亡前的恐懼與猙獰。


    皓月也似不忍見這人間煉獄,瑟瑟的躲在了雲層之中,隻有幽芒灑落一星半點,映照著地上的血水,泛著透骨的寒意。


    陡然間,親見如此可怖的畫麵,饒是荊無淵心裏有所準備,胃裏也不由一陣翻江倒海,躬身在一旁幹嘔,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經過他身邊的人無不投來不屑嘲弄的目光。


    荊無淵渾不在意,努力壓製著內心的恐懼與惡心感。


    盡管老乞丐以前描述戰場的畫麵略帶誇張成分,但那蒼白的言語難以描述其血腥的萬分之一。


    難怪當時老乞丐那麽嚴肅的警告自己,不要來戰場,這根本就不是他這個年齡所能承受的。


    半晌後,荊無淵終於是緩過神來,既然已經來到了戰場,他就不會退縮,也不能退縮,他的倔強,他的意誌狠狠的刺激著他弱小的心靈。


    現在他所背負的已不允許他懦弱。


    腳如灌鉛,一步一步,緩慢的向戰場挪去。


    ……


    在無盡的灰色空間,一個盤膝坐地的高大身影,似有所感,猛的抬起頭來,眸中精芒劃過,似透過空間的阻隔,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場景,嘴角勾起耐人尋味的笑意,口中喃喃自語:“他……果然來了,這一次……倒要看看,他有什麽不同之處……哈哈哈……!”


    一陣暢快的大笑,讓他臉上狹長的傷疤微微泛紅,略顯扭曲猙獰,就連在他身周遊蕩的魂魄也似受到了驚嚇,遠遠避開。


    在戰場上,荊無淵每跨出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氣,四周的血水、屍體無一不是在刺激著他弱小的心靈,顛覆著他來之前撿到寶貝的美好想象。


    看著那些人翻弄著屍體,在地上血水裏掏摸,他們臉上沒有絲毫惡心與不適,反而還帶著一臉熱切的希冀,仿佛他們觸碰的不是冰冷的鮮血,而是帶來財富的溪流。


    尤其是他們看到地上的屍體,目中散發出的灼熱,就好像是看到了珍貴的寶貝般,讓人不寒而栗。


    他們不害怕?他們不恐懼?還是已經習慣了這種血腥的場麵?


    這種人性扭曲的壓抑感,讓荊無淵感到深深的驚恐,喉嚨幹澀。


    在戰場轉悠了半晌,卻遲遲沒有下手。他覺得地上的血水猶如世上最猛烈的毒液,一旦沾染就會侵蝕自己的雙手,浸染他的靈魂,再也無法用水洗淨,甚至懷疑心也會扭曲,變得和這裏的人一樣。


    他畢竟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沒經曆過大風大浪,生活在落雪和老乞丐的庇護下,說是溫室裏的花朵也毫不為過,麵前如此血腥的戰場,心生動搖。


    但當老乞丐蒼白的麵孔上在腦海劃過時,心中的怯弱便被堅毅所代替。


    默念一遍靜心口訣,再睜開眼時,臉上已是一片平靜淡然。


    就連空氣中飄蕩的血腥,都已自動忽略。


    手毅然決然的伸了出去,抓住了一柄斜插在屍體上的斷槍,狠狠一拔,隨著血肉撕裂的聲音,猩紅飛濺,直奔荊無淵臉上而來。


    他沒有閃躲,就讓那蓬冰冷的血水淋在了臉上,他需要適應,適應血的冰冷、腥臭,還有內心的恐懼與惡心。


    刹那的臨近,那濃鬱的血腥縈繞他整個鼻腔,甚至蠻橫的衝進他的大腦,讓其意識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他怔怔的站定,猶如一隻突然失去操縱的木偶,表情呆愣,但一雙瞳孔卻在劇烈的顫動,眸光混亂,彰顯著內心的不安。


    胸腔如牛製皮鼓,劇烈起伏,鼻息急促且粗重,一口口置換著外界的冷氣,他感覺如果自己不這麽做,很可能會被那濃鬱的血腥窒息而死。


    一息,兩息……十息,荊無淵終是穩定了心神,手緩緩抬起,在臉上抹了一把,那刺目的猩紅,讓其瞳孔一縮,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還是……做到了這一步。


    但他並不後悔。


    好在他年紀小,接受新鮮事物能力強,經過最開始的恐懼,心中對血的抵觸也不再那麽強烈了。


    拔出殘槍斷劍時,往往帶出一蓬血水,他不閃不避,就任其濺射在身,一身粗布麻衣,已是染紅半截,每行至一處,裹挾著一股濃鬱的血腥。


    忍著頭皮發麻的惡心感,把手伸進血水裏,甚至還伸進屍體的衣服裏掏摸。


    他必須強迫自己去適應這些血腥,要不然以他現在的狀態想要找到寶貝,難如登天。


    接連幾次嚐試,心中的膈應也消散於無形。


    既已接受,那便放開手腳去做!


    因為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去磨蹭了。


    沿途,荊無淵還把一些完好的藤甲,從屍體上扒了下來,雖沒有那些鎧甲值錢,但也還算湊合。


    由於他是第一次來戰場拾荒,沒什麽經驗之談,所過之處,隻要是能賣錢的,統統都撿了起來,沒過多久,身後就堆滿了破銅爛鐵。


    別看量多,卻根本值不了幾個錢,離老乞丐治病的費用更是相距甚遠。


    還超出了他力所能及的範圍,撿了這麽多,怕是沒能力搬迴城去。


    荊無淵大感無奈的同時,心裏也暗暗著急。


    沒撿到值錢的寶貝,撿再多的破銅爛鐵也於事無補。


    所以他開始有目的的、刻意的在戰場上尋找,一雙眼睛在黯淡的月光下,泛著清幽的精芒,猶如是在永夜的大海上點亮的兩點漁火,雖微小,但卻醒目。


    他是在尋找拯救老乞丐的希望,也是在尋找自己的救贖。


    他需要經此一事得到脫變,至少不再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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