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鎮是個沒名氣的江南小鎮,平日裏都沒外人來。


    但四年前的某一天,一輛黑色轎車駛入小鎮,開過兩條街之後,車子慢慢停到鎮子東邊的一處小巷,橫在了老李頭的棺材鋪門前。


    鋪子裏的老李頭正吃著早飯,看到這陣仗,知道有大生意上門,急忙放下飯碗,迎了出去。


    車裏下來三個男人,其中兩個穿西服戴墨鏡,胳膊上還捆有黑色布條。而第三個則是一身白色長袍,臉上戴著墨鏡口罩,看不到臉。


    沒等老李頭說話,其中一個西服男就塞了一張清單到老李頭手上,另一個西服男則是隨手扔了個箱子,箱子磕到水泥地,應聲而開,裏麵的紅燦燦的鈔票散落一地。


    老李頭眼睛直了,在心裏比劃一下,地上估計有百來萬,他咽了口唾沫,愣了有半分鍾才看手上的清單:


    十二口棺材。


    柏木。


    紅底黑蓋。


    看到第三行,老李頭的汗頓時下來了,他賣棺材賣了四十年,知道些門道。這紅棺為喜,黑棺是悲,棺底為地,棺蓋是天,人在棺裏,背貼地,麵朝天。若是紅底黑蓋,死者身處喜中,卻隻能看到悲,長此以往,定然會積怨。


    “幾位,這紅底黑蓋,葬下去會壞家族的風水……”老李頭委婉勸說。


    西服男沒說話,隻是伸手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鈔票。


    老李頭看到地上自己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再一想,別人做什麽棺材那是別人的事,自己管那麽多幹什麽?於是便一咬牙一跺腳,抄起家夥幹起來。


    平日裏打一口棺材大概要五六天,老李頭身子骨不錯,鋪裏存的木頭也不少,加班加點的話差不多三天一口,全部弄完要一個月出頭。


    那三個人也不急,白天坐在鋪子外麵看老李頭幹活,兩個黑西服輪流幫老李頭買菜迴來,晚上就在車裏休息,從不打擾老李頭幹活。


    令老李頭奇怪的是,那三個人至今為止一句話也沒說過,他們就坐在那裏,墨鏡下的視線盯著老李頭,讓老李頭很不舒服。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半個月來,老李頭總是聽到村裏有哭聲。這哭聲好似有規律,每過三天就會有一次,而且好像總是在老李頭打好一口棺材的時候響起。


    但是老李頭忙於木工,沒出過門,也不知道鎮裏發生了什麽事情。隻不過最近經常有人來棺材鋪子,但還沒進門就被黑西服打發走。


    老李頭納了悶,平時棺材鋪子也沒多少生意,怎麽最近頻頻有人來?


    而且來的人都是熟悉麵孔,第一次是鎮中心的王醫生,後來是賣水果的王大娘,再後來是鎮子東邊的老張……前前後後一共來了十個人,都被黑西服打發走了。


    老李頭感覺奇怪,但是為了一百萬,他也沒空多想。


    這日子過了一個來月,整整三十二天,老李頭已經打好了十口棺材,第三十三天,最後兩口棺材也一齊打好了雛形,隻差最後幾顆釘子固定了。


    這天晚上,老李頭借著燈光,打磨鋪子裏擺的最後兩口棺材。他掏出幾顆木釘比劃著,這是用於固定棺身的釘子,做棺材時不能用鐵釘,因為鐵釘是入殮時釘棺材蓋子用的。


    一口棺材上有七顆木釘,老李頭剛下完第七顆,就聽見隔壁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


    大晚上這一哭讓老李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聲音他也熟悉,是他院子隔壁老王家婆娘的哭聲,這哭聲傷心,定是發生了大事。


    隔壁的老王是個農民,實在人,農閑時候經常來鋪子裏找老李頭聊天,和老李頭以兄弟相稱。老李頭顧不得多想,出門對隔壁院子喊了一聲:“弟妹,怎麽了!”


    過了好一會,隔壁院門打開,老王家的婆娘跌跌撞撞地衝出來,喊道:“李哥,老王……老王他走了!”


    說罷,她又哭哭啼啼跑了迴去。


    老李頭聽到這話如遭雷擊,正想過去看看,一隻手卻搭到他肩膀上。


    他迴頭一看,原來是西服男站在他身後。西服男伸手,指了指店裏沒打好的最後一口棺材,示意老李頭進去繼續工作。


    老李頭此時哪還有這心情,推脫了幾句就要走。


    但是兩個黑西服這時都上來了,一人一邊架著老李頭,不顧他的叫喊,把他給架迴了鋪子裏。


    老李頭被扔到地上,也生氣了,抬起頭就要罵。誰知他的罵聲還沒出口,就看到穿著白長袍的人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摘下臉上的口罩。


    而他的麵貌,讓老李頭汗毛直豎。


    隻見那個人原本應該是嘴巴的位置,卻什麽也沒有,隻有與臉上無差別的慘白皮膚。


    這個人沒有嘴!


    老李頭嚇得有進氣沒出氣,差點背過去。而那個穿白色長袍的人一步步走近,又摘下墨鏡,露出眼睛。


    但他的眼睛竟是沒有眼白,那一片漆黑,好像裏麵隻有瞳孔。


    白袍人臉上的肌肉向上揚起,好似露出一個微笑,但他沒有嘴巴的微笑,隻叫人毛骨悚然。


    老李頭的視線和那人一對上,突然感覺身體不受控製地站了起來,緊接著,他拿起地上的最後七顆木釘……棺材鋪子的門在此時關上。


    這一天晚上,棺材鋪子響起了“咚”、“咚”、“咚”的響聲。


    這聲音響了一夜,但隔壁老王家的人沉浸在悲痛之中,沒人過來查看。


    一直到了早上,老王一家人才出門,準備為老王處理後事。不知為何,這天一大早,就有許多人聚集到棺材鋪子門口。


    老王家的婆娘上前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鎮子這些人都是為家人辦後事的。


    想不到這一個月來,鎮子上竟然死了這麽多人,算上老王家,一共十一戶家裏死了人,並且無一例外都是猝死,醫生沒有檢查出其他死因。


    之前死了人的十戶人家也都先後來過這鎮上唯一的棺材鋪子想訂口棺材,但是門口的黑西服塞字條讓他們今天再來。


    一行人聚在這裏,一向起早的老李頭今天好像沒起來,棺材鋪子的門虛掩著。


    帶頭的王大娘喊了一聲老李,但沒人迴應。王大娘便上前,推開鋪子的大門,裏麵空落落的,地上散落著些工具,雜亂無章,好似被人翻過。


    他們都走進鋪子裏,四處找尋老李頭。王大娘推開後門,忽然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著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夥趕緊湊過去,推開後門。


    隻見棺材鋪子偌大的後院裏,整整齊齊的擺著十二口棺材,眾人見了都倒吸一口冷氣。


    老李頭就在其中一口棺材裏麵,他神情安詳,額頭上滿是凝固的血漬。而在他的身邊,還有個箱子,裏麵一遝一遝的,全部都是去世之人用的冥鈔。


    見了這一幕,有人報警,也有人聯係老李頭的家屬。


    而四年前的我正在省城上大學,聽聞爺爺去世的消息,連忙請假趕迴家。


    爺爺的死因是硬物撞擊額頭,衝擊力導致頸部折斷死亡,在一係列調查之後他的死被判定為自殺。由於鎮上沒了會打棺材的人,爺爺和那十一戶人家的死者最後都葬進爺爺生前打的十二口紅底黑蓋棺材之中,一齊葬了。


    下葬那天我並未去,按照南鎮的習俗,下葬在場的人必須是本家親戚,也就是姓李的親戚。但我不姓李,我姓蘇,我是爺爺十多年前收養的孩子,他曾經說過,我的名字叫蘇惑,不能改。


    在鎮長的安排下,爺爺在外邊打工的兩個兒子被叫迴來,主持了爺爺的葬禮。


    下葬後那天晚上,鎮子西邊開理發店的理發師小秦來找到我,把一個滿是斑駁的木頭匣子交到我手裏。


    他說這是爺爺留給我的。


    我滿心疑惑地接過來,打開之後,裏麵有三樣東西:


    一把精致的木雕鑰匙,拇指大小,不知是用來開什麽東西的。


    一本陳舊的線裝書,封麵上是毛筆寫的兩個大字:成材。裏麵有很多內容,大體是一本教人做棺材的書,還有些關於棺材的奇聞異事。不知它是爺爺寫的,還是李家祖上傳的。


    第三樣是一封爺爺留給我的遺書,但上麵隻有他給我提的幾個要求,句式間透露出的語氣很嚴肅。


    十二年收養,爺爺視我如己出,雖然在學業和手藝學習上比較嚴格,但從未對我提出過什麽硬性要求,這還是他第一次以如此嚴肅的方式要求我做某些事情。


    第一件事:永遠都要隨身帶著這把木製鑰匙。


    第二件事:學習如何製作棺材。


    第三件事:繼承這家棺材鋪子。


    遺書上確實是爺爺的字跡,但他的死卻成了一個謎團。我並不相信他是自殺,因為他在遺書的最後寫了一句話:


    不要追查我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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