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撕開信封時,有暗紅色液體順著手指流下來。信紙上用某種熒光塗料寫著:\"誠邀新銳藝術家入駐,頂層畫室永久免費使用。\"落款處的墨跡暈染成蛛網狀,像是有人把鋼筆尖狠狠戳進了紙裏。


    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扇形殘影,老宅的尖頂刺破雨幕出現在視野裏。整棟建築像是被孩童胡亂拚湊的積木,哥特式拱窗挨著巴洛克廊柱,鑄鐵陽台下方卻突兀地伸出日式緣側。雨水順著瓦當滴落,在青石板上鑿出密密麻麻的蜂窩狀孔洞。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門自動向裏滑開。玄關的威尼斯鏡麵蒙著水霧,我瞥見鏡中自己的倒影以慢半拍的節奏抬手,指縫間垂落幾縷灰綠色苔絲。壁爐突然騰起青白色火焰,火舌舔舐著懸掛在上方的黃銅鳥籠,籠中八音盒開始演奏走調的《致愛麗絲》。


    畫室在頂樓西側。旋轉樓梯的木階在我腳下變得像橡膠般柔軟,扶手雕花裏的天使麵容開始蠕動,石膏嘴唇間滲出蜂蜜般的黏液。推開畫室橡木門的刹那,三十七個畫架同時轉向我,每塊畫布上都呈現著不同角度的我的肖像——那些畫像的眼球都在跟隨我的移動而轉動。


    第一夜我被滴水聲驚醒。月光透過彩繪玻璃將猩紅斑塊投在羽絨被上,床頭的洛可可式壁紙正在卷曲脫落,露出後麵肉紅色的牆體組織。有東西在牆裏蠕動,凸起的脈絡順著牆角向天花板攀爬,最終匯聚在枝形吊燈的電源線周圍。當那些藤蔓狀的血管開始搏動,吊燈的水晶墜子突然全部睜開成瞳孔的形狀。


    第二天清晨,我在廚房發現冰箱長出了牙床。不鏽鋼外殼上浮現出琺琅質的光澤,冷藏室裏懸掛的培根條正在融化成脂肪狀的觸手。當我後退時踩到了地毯的流蘇,那些羊毛纖維突然絞住我的腳踝,直到我碰翻鹽罐才簌簌退去。餐桌中央的銀質燭台自行彎曲,扭成阿拉伯數字\"7\"的形狀。


    閣樓木門出現在原本是儲物間的東牆上。生鏽的合頁發出呻吟,灰塵在斜射的光柱裏凝成膠狀物。三十七級台階向上延伸,但樓梯間的窗戶顯示我已經來到五樓,而老宅明明隻有三層。在台階轉折處,我看見自己的背影正在往上走,後頸上睜著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


    地下室的鐵門把手在發燙。推開門時湧出的熱風帶著腐殖質的氣息,台階下方傳來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響。手電筒光束盡頭的黑暗在增殖,照亮的水泥地板上突然出現貝殼化石的紋路。當我踏上第四級台階,身後傳來鐵門關閉的巨響,而向下望去,螺旋樓梯已經變成了某種生物的食道結構,內壁布滿跳動的熒藍斑點。


    第七天暴雨來臨時,整棟房子開始唿吸。窗框的木質紋理起伏如肋骨架,排氣扇葉片旋轉成十六瓣血肉葵花。我在二樓走廊看見十九世紀的貴婦幽靈,她的裙擺掃過之處,波斯地毯的圖案就變成尖叫的人臉。她遞給我一杯紅茶,杯底沉著顆帶血絲的眼球,當我打翻茶杯時,飛濺的液體在牆上蝕刻出我母親臨終前的樣貌。


    黃昏時所有房門消失不見。踢腳線處滲出瀝青狀物質,逐漸凝固成黑曜石鏡麵。鏡中倒影開始自主行動,它們合力推開某塊牆板,露出後麵由無數手表零件組成的機械心髒。當齒輪咬合聲達到某個頻率,整麵承重牆像舞台幕布般升起,展露出由前任住客們鑲嵌而成的馬賽克壁畫——那些保持著掙紮姿態的人體正在慢慢沉入牆體。


    子夜鍾聲敲響時,吊燈觸須纏住了我的左腿。壁爐火焰化作青麵獠牙的精怪,啃食著我投在牆上的影子。我逃向畫室的路上,走廊兩側的油畫紛紛伸出手臂,梵高的向日葵吐出帶倒刺的舌頭,蒙克的尖叫者從畫框裏滲出瀝青。當我撞開畫室門,發現所有自畫像的脖子都扭轉了180度,用後腦勺上的第二張臉對著我詭笑。


    在破曉前最黑暗的時刻,房子終於向我展示真相。地板裂開巨大的口器,暴露出的地基不是混凝土而是交錯的森白肋骨。我在下墜過程中看見曆代住客懸浮在琥珀色的黏液裏,他們的身體與家具生長在一起——水晶吊燈從某位詩人的顱骨中綻放,紅木書架的隔板插在芭蕾舞者的脊椎之間。最深處閃爍著七彩光芒的肉瘤,正是用我的童年記憶培育而成的思維果實。


    當晨光再次穿透雲層,老宅的門鈴被按響。新的住客站在雨簾中,他手中信紙的蠟封正在融化,露出裏麵瞳孔形狀的火漆印。閣樓窗框上的藤蔓悄悄蠕動,將昨天剛換的\"吉屋出租\"木牌翻麵,露出背麵用血痂寫就的\"還剩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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