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知其所以,看到了書本上定義的“走狗”的現實形象。真難受!才走出校園,上班不到一個月,就長進了社會經曆,見識了韓二水這類人。


    再過幾天,見識更深,因為趙站長終於有了實際工作——負責治保,被調到治保科了,隻是偶爾還會到我們辦公室坐一會兒。屋裏就剩三位領導,我以為小韓輕鬆了。可是,不看不知道,他其實更累了,因為有一天我經過治保科時,又在其中見到了他。治保科在候車室內,房子小,所以,裏麵就擺了一張辦公桌,側對著門。當時,趙站長正胳膊倚桌,手握茶杯,背靠牆,臉朝外坐著;而相對他坐的那人,雖然是背對著門,但其衣容仍灰、麵前無茶,在領導跟前“搖頭擺尾”的姿勢依然如故,所以,不用了解,還是韓二水。我知道,他已要忙碌在兩個辦公室裏麵了!


    不過,閑職在二線,仍然沒有具體工作,我也不是身輕的,而且心情更重了——擔心著前途,尤其不願再多費眼小韓依舊混世在我的麵前。於是,我情不自禁地轉向別的地方。過了一會兒,迴到辦公室的時候,又輪到程站長值班,而小韓還是腿邊擺著水瓶,臉兒挨近著他……


    另外兩位領導不在,而我在他們眼中又不當迴事,所以他們的嘴皮子耍得更加投機。


    看著小韓的言行愈加近乎領導,而自己的專業依然學無所用,我失望地走出屋子,想去汽車站大門旁的店鋪中給一位已經早幾年工作的男老鄉打個電話,了解單位如此接受大學生可算正常?


    前進了幾步,迎麵遇見稽查員小馬。他像小韓一樣年輕,但顯得誠實可親。雖然忙碌在班車進退之間,噪音不斷,他卻依舊臉色自然。


    “怎麽又出來了?”他突然將手兒指向我的辦公室,“你看小韓都還在你們辦公室呢。”


    我猶豫一下,才找個借口:“他正在與領導談事呢。”但沒講他“泡茶,獻煙,點火”的事情,也沒提他“搖頭擺尾”的姿勢。可是,小馬卻已神態不屑,且眉頭緊皺,說:


    “韓二水那家夥跟領導有什麽事啊?莫過上前拍馬屁,單位誰不知道?隻有狗才願與他混在一起!”


    “唉,小馬,你有點太誇張了吧?小韓要知道,會找你吵話的!”我提醒他。


    看著我擔心的臉色,他反而輕鬆地擺手,說:


    “你還不信?隨便問問哪位同事,都會這樣跟你說的。”


    其實,這段時間的耳聞目睹,我原已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的怒話,因為書本上早就曆史證實了韓二水那類家夥在人群中的臭味,而我隻是不願小馬因此出事,才那樣講的。於是,我又改口傳笑:


    “好吧!我相信。”


    “其實你還不知,小韓也經常去領導家,同事就遇到過,背後的情況都是不言自明的。他這種人嘍……”


    小馬沒把話講完,我也不願再費嘴小韓,便點頭、笑笑。


    小馬也笑了,並忙起工作。我走進店鋪,掛通了老鄉辦公室的電話。他細心地問詢過我在單位的經曆,告訴我,汽車站這樣不對,但也隻能先順應一下,等待情況盡快合理;且關切地安慰我,道路是越走越寬的。


    我的愁懷,在他傳來的話語親近之中逐漸的敞開了。我便沒迴辦公室打擾領導,而繼續與稽查員、檢票員等同事打著交道。


    就這樣自尋快樂於一線,上班了一個月。下月初的一天早晨,正無聊在辦公室不久,忽聽孫站長說可以拿工資了,我立即高興地跑入樓上會計科。


    四個會計都是女青年,眼睛亮亮的,身材高高的;主任馮大姐年齡稍大,但個頭有些矮,雙眼顯得陰黑,肥而結實的臉膛像一個盆子,還有雀斑。不過,大家全是笑臉相迎的。


    我跑到出納小姐的辦公桌前,興奮地接過工資!一瞧,竟隻72元,我不由地頭腦一懵,愣在她的麵前!繼續心驚人呆了一會兒,看到身後還有同事等著取錢,我才退向旁邊……然而,我還是奇怪自己的工資竟這樣低,因為我在大學時隨便哪位同學的正常生活費都超過百元!於是,我不由地問她一句:


    “小姐,請問我的工資怎麽這樣低啊?”


    “你問問馮主任吧。”


    她頭一擺,示意馮主任就在斜對麵。我便轉開身兒,走到馮主任麵前,難抑悲傷地重複了問話:


    “馮主任,請問我的工資怎麽這樣低啊?”


    “哦,這個……我也不熟悉,都是領導定的。”


    她漠然地看一眼我手中薄薄的幾張10元“紙”兒。我傷氣地離開會計科,看著單位慘淡的生產環境,便沒再去領導那兒多問廢話了。下班後,迴到自己租住的陋室,我將爐子從裏向外地移到門口,隻簡單地下了一碗麵條充饑。


    或者中午麵條、或者晚上麵條,大熱天倚靠小工資繼續淒涼地生活了十來天,又是傍晚下班迴到家裏,仰望著夕陽正紅美在西天,也自覺應該吃葷了,才蹣跚地累步一會兒走進將近大公路的菜市。看著人家都拎著重重的肉兒,忽然想到自己沒有冰箱,又在夏天,隻能少買點肉、剩菜放在涼水之中、但願不餿而多吃幾頓。可是,我也不由地擔心,老板可願少賣肉?端詳過幾位屠夫,我顧慮了一會兒,才狠下決定,盡量多買些——二兩!於是,我越過兩家肉攤子走向一位麵相敦厚的中年男老板,心盼他願做生意。


    “要肉啊,多少?”老板已經先我開口了。


    “要……”我又拭目一下他的敦厚麵相,才忐忑地說出了數兒,“二兩!”


    他一聽,吃驚地注視起我,講不出話兒!


    “老板,我沒有冰箱,天正熱著,家門口生意,以後就買你的肉了。”我急忙懇求地解釋。


    “那——”老板再次看我一眼,才遲疑地切起肉兒,“好吧!好吧!”


    他一刀切過肉,放在秤盤上,又添點,才遞給我,說:


    “正好二兩!”


    “謝謝!謝謝!……”


    我趕緊交錢、接肉,轉身離開了,自卑的。


    繼續困窘了幾個禮拜,又是周末了,我還是獨身在小屋裏。因為沒有電視,我再次讀起了從校園帶迴的書籍《魯迅雜文全編》。天氣雖然仍有些熱,但前不久好朋友嚴大哥送來了一個小電扇,所以我能悶得住了。尤其昨天母親已經電話房東,她要來看我,中午就會到的。——母親將要來了,更加快樂了我!


    讀書原是一份享受,但心中畢竟掛念著母親,所以我逐漸的急了。然而,也自知在火車站等人更不妥當,於是我開始外出散起了步兒。四處轉轉,小屋後麵圍著農田,莊稼和蔬菜都蠻興旺的。大樹小枝上也鳥聲不斷,因此我很快輕鬆地熬過了上午時間,立即趕往火車站了。


    上了公交車,眼睛或睜或閉地坐了十幾站,到終點站下了車,我在火車站前廣場上愜意顧盼了一會兒。雖然周圍人很多,不過沒見母親。於是,我左邊問問、右邊問問,幾位旅客的迴答使我知道火車即將到站啦!我就高興地跑到出站口,通道上隻有幾位身著製服的男女工作人員或停或走,很空蕩,但是我的眼睛仍然情不自禁地望著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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