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大爸那痛苦又虛弱的樣子,一直很感性的我,此時內心波瀾起伏,有些動情。


    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幾欲奪眶而出。


    但,在大爸麵前,我還是強忍著淚水,努力藏著內心的傷悲,因為我不能讓正在疼痛中的大爸更加傷心。


    我凝視病房的窗外,夜色已深,站在市醫院八層樓上,望著窗外那萬家燈火,心中感慨萬千。


    就這樣,我和大爸及弟弟一起度過了這個漫長而不眠的夜晚。


    大爸疼痛難忍,那低沉的呻吟聲一宿沒停,像一把把小刀刺痛著我的心。


    我和弟弟在大爸的床邊,一刻也不敢鬆懈,陪伴大爸熬過了住院這艱難的一夜,終於迎來了天明。


    七點鍾,妹妹首先趕到了醫院。


    隨後,幾個姑姑也都匆匆來到了醫院。


    姊妹們聚在一起商量著派好值日,輪流在醫院護理大爸。


    畢竟家裏還有不能自理的母親需要照顧。


    任何事物都有兩麵性,大爸腿骨折,住進了醫院,這絕不是什麽好事情。


    畢竟骨折的痛苦要大爸一人來承受。


    但,對我們做兒女的來說,卻給我們提供了服侍大爸的機會。


    細細想來,大爸雖然八十多歲了,可服侍大爸我們卻是第一次。


    由於是第一次,大爸竟然有點不習慣,也不自然。


    在我的記憶中,大爸從來沒有住過醫院。


    雖然他的身體不是鐵打的,卻一直都很健康。


    記得父親在世的時候,大爸偶爾有點頭痛腦熱的,母親讓村裏的赤腳醫生到家裏來,給大爸打個退燒針,大爸都不樂意,還要抱怨母親半天。


    但如今住在醫院裏,這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守候在大爸的病榻前更是頭一遭。


    第一次為大爸喂飯。


    大爸是個很要麵子的人,也異常堅強。


    平日裏吃飯從來都是粗茶淡飯,從不講究。


    第一次躺在病床上,大爸顯得很煩躁,再加上手術後的疼痛和內心的擔心,大爸顯得毫無胃口。


    前三天,不管買啥飯,大爸都吃不了多少;到了第四天,也許是腿疼減輕了一些,大爸的心情好了很多。


    大爸說:“上次買的疙瘩湯,味道不錯。”


    隻要大爸滿意愛吃,多跑點腿,多買幾次又有何妨。


    第一次為大爸刮胡子。住院的第二天,看到大爸的胡子長了。


    大爸刮胡子,一直都用剃頭刀,說實在的,用剃頭刀刮胡子,那可真是技術活,得有好手藝才行。


    再說現在都流行用剃須刀,我連剃頭刀都用不熟練,更別說給大爸刮胡子了。


    於是,我就去超市給大爸買了一把剃須刀。


    讓大爸繃緊嘴唇和下巴,我小心翼翼地給大爸刮胡子,他很享受的樣子。


    微閉著眼,我把大爸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大爸整個人也清爽了不少。


    在大爸的病榻前,我第一次為大爸洗臉、洗腳、擦洗全身;


    第一次為大爸端屎端尿;第一次為大爸按摩、上熱敷;第一次為他活動腿腳;


    從大爸發出的聲音中,判斷大爸想要做什麽……我想:


    隨著大爸的病情不斷好轉,我還有更多的第一次要去做,每當自己多做一次。


    心裏就會得到一絲安慰和坦然,遺憾就會少一點,愧疚也會少一點。


    和大爸同病房的三人,一位是五十歲的女士,她被飛馳的摩托車撞飛,造成小腿骨折。


    另一位是在城北加油站,自己騎電動車時,不小心撞到了正在加油的車上,導致椎骨骨折。


    來看望她們的親戚說,曾因車禍吃過鄰村的一份接骨丹,吃了之後對傷口愈合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又能長傷口又能長筋骨。


    同病房的人聽了,都想吃這份藥,我便去買了三服藥,大爸一份,同病房的兩人各一份。


    已經住院第十天了,主刀醫生又讓大爸去拍了片子,查看手術的恢複效果。


    拍片後醫生說傷口愈合得相當不錯,傷口處的導流管可以取出了。


    導流管抽出後,醫生讓大爸常做勾腳趾的動作,以此來鍛煉腿部肌肉,恢複腿部力量。


    可是,大爸還是不太敢動那條受傷的腿。


    我拿出剛剛拍的 ct 片子,指給父親看,ct 片黑白分明,清晰可見大爸脛骨斷的地方,以及手術加上的鈦金鋼板和螺絲的位置。


    為了寬慰大爸,我跟他開玩笑說:


    “隻要您能經受得住疼痛,您盡管大膽活動這條腿,這腿比原來還結實,現在成了鐵腿啦。”


    原來,大爸一直以為是夾板固定腿斷的地方,所以才一直不敢動那條傷腿。


    看了 ct 片之後,大爸果然放寬了心,也敢大膽伸展那條腿了。


    偶爾大爸伸展時,傷口的疼痛會讓他哎呦一聲,但他明顯精神了許多。


    精神倍增的大爸,開始愛管起事兒來。


    節儉是大爸一直恪守的人生準則,而且他總是身體力行。


    他所提倡的節儉,是該用則用,絕不能浪費。


    醫院走廊和病房的燈,經常是二十四小時亮著。


    大爸的床靠著門口,也挨著病房燈的開關。


    早晨,通常醫生查房結束,大爸就會對我們說:


    “太陽都這麽高了,哪裏還用開燈。”


    同病房的病號和護理人員,都會把目光投向我們。


    我們聽到大爸的命令,便立即關燈。


    有時候,我們會說大爸一句:


    “公家的東西,別管那麽多。”


    大爸立刻反駁道:“公家的東西怎麽啦?公家的東西就不是東西嗎?公家的東西就能大手大腳白白地浪費啊!大白天的,幹啥都看得見,還用開燈?當用則用,不能浪費。”


    晚,我買了飯來到醫院,正好臨床拉上了隔離簾,往傷口搽藥,大爸這邊光線有點暗,我就隨手打開了燈。


    大爸瞅了我一眼說:“這怎麽又打開燈?還看不見麽?”


    我說:“吃飯這邊顯得暗。”


    他說:“還能吃到鼻子裏不成?”


    我嚇得趕忙將打開的燈關閉。


    臨床的病號說:“還是開著吧,我擦藥看不清楚。”


    大爸沒再說話。


    大爸在醫院吃的早飯,也是每天都不相同。


    一天早晨,我早早來到醫院,路過早餐店的時候,順便買了油條、小米粥和雞蛋。


    那天,是弟弟在護理大爸,弟弟也給大爸買了早餐。


    大爸一看,毫不客氣地批評我:“買那麽多油條幹啥?”


    嚇得我也不敢吭聲,隻得說:


    “我還沒吃飯,吃完了我帶走。”大爸這才不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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