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墨色的夜幕像一塊沉重的鉛板,沉甸甸地壓在村莊上空。


    母親便悄然起身,穿上那件洗得發白、趿拉著因長久磨損而變形的布鞋,走進那片陪伴她大半生的農田。


    四周靜謐得隻聽見她輕微的腳步聲,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在這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突兀。田野裏,草叢上掛滿了冰冷的露珠,在微弱的天光下閃爍著寒光,仿佛是這個世界無聲的歎息。


    母親瘦弱的身影在廣袤田野中顯得愈發渺小,粗糙的雙手緊握鋤頭,一下又一下地翻鬆著土地,仿佛每一寸土地都藏著能拯救我的希望。額頭上的汗珠在晨曦中閃爍,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幹涸的泥土裏,洇出一個個小小的濕斑。


    農忙過後,母親又馬不停蹄地趕到村裏的手工作坊。那是一間破舊的瓦房,牆壁上的泥灰已經斑駁脫落,露出裏麵粗糙的磚石。


    屋頂的瓦片參差不齊,有些地方還透著天光,使得屋內光線昏暗且彌漫著灰塵。


    她坐在簡陋的工作台前,眼神專注地擺弄著手中的零件或布料。長時間的勞作使她的手指變得紅腫僵硬,可她依舊不敢有絲毫懈怠。


    她總是默默忍受著身體的疲憊和酸痛,心中隻想著能多掙一分是一分。


    每當母親攢夠幾百元,就會打電話讓我迴家取。白天不敢迴去,怕催債的看見,每次都是天黑以後,我才踏上歸家的路途。


    那蜿蜒的鄉間小路,曾經承載著我童年的歡樂與憧憬,如今卻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悲涼。路兩旁的草叢在夜風中沙沙作響,像是在低聲訴說著我的落魄。


    草叢中不知名的蟲子發出淒慘的鳴叫,仿佛是在為我奏響哀歌。我腳步沉重而急促,仿佛身後有惡魔在追趕。


    天空中,烏雲遮住了星月,隻留下一片漆黑,偶爾有幾隻夜鳥撲棱著翅膀飛過,發出驚悚的叫聲,更增添了幾分陰森的氛圍。


    到家時,那扇熟悉的木門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滄桑。母親早已守候在門口,她的身影在燈光的映照下單薄而佝僂。


    歲月的痕跡在她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原本烏黑的頭發如今也已花白稀疏,幾縷亂發在夜風中輕輕飄動。她的眼神中滿是疲憊,卻又在看到我的瞬間閃爍出一絲欣慰。


    母親默默地將用手帕包好的錢遞給我,那手帕是她年輕時的嫁妝,如今已破舊不堪,卻依然被她視若珍寶。


    手帕上還帶著她的體溫,那溫熱仿佛是這寒夜中唯一能溫暖我心的東西。我接過錢,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那裏麵飽含著無盡的愛與無奈,還有對我深深的擔憂和期許。


    “娃娃,拿好。”母親的聲音沙啞而輕柔,像是怕驚擾了這寂靜的夜。


    我低聲應了一句:“媽,我走了。”便匆匆轉身離開。我能感覺到母親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我,那目光中有著太多複雜的情感,像一把銳利的劍,直直地刺進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一路上,我攥著那帶著母親血汗的錢,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望著手中那皺巴巴的紙幣,仿佛看到了母親在田間辛勤勞作的身影,看到了她在作坊裏埋頭苦幹的模樣。


    我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無能和狼狽,讓年邁的母親為我承受如此沉重的負擔。


    迴到車上,我把錢小心翼翼地放在座位旁邊,呆呆地望著那疊錢,心中滿是絕望與自責。


    我想,自己怎麽就落到了這般田地?曾經的雄心壯誌如今已化為泡影,隻剩下這一身無法擺脫的債務和滿心的愧疚。有時候,真想一了百了,離開這個世界,結束這無盡的痛苦與折磨。


    可每當這個念頭浮現,母親那慈祥的麵容就會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她那關切的眼神、那默默付出的身影,如同一束強烈的光,穿透我內心的黑暗。我知道,我不能自私地拋下她,哪怕生活再艱難,我也要努力堅持下去。


    哪怕未來的道路充滿荊棘,哪怕希望渺茫得如同暗夜中的星辰,我也要在這黑暗的深淵中頑強地掙紮,為了母親,為了那一絲可能存在的曙光。


    在這冰冷的車廂裏,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眠之夜。每一次閉上眼睛,腦海中都會浮現出母親那操勞的身影和那充滿愛意與期待的眼神。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我必須尋找出路,哪怕隻是一線生機。於是,在白天,我強打起精神,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尋找著任何可能的工作機會。


    我去工地詢問是否需要臨時工,哪怕隻是搬運重物,我也願意嚐試;我到街邊的小店詢問是否招工,哪怕隻是打掃衛生、整理貨架。然而,大多數時候,我得到的都是拒絕的答複。


    那些冷漠的眼神和不耐煩的話語,像一把把刀,刺痛著我的心。但我告訴自己,不能放棄,隻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要努力。


    有一次,我在一個街邊的小餐館裏找到了一份洗碗的工作。


    雙手長時間浸泡在熱水和洗潔精中,變得紅腫脫皮,可我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心中有了一絲希望。然而,好景不長,由於每天有不斷的電話和找我的人,我還是被辭退了。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仿佛再次墜入了無盡的黑暗深淵。


    迴到車上,我望著車窗外繁華的城市夜景,心中充滿了苦澀和無奈。


    這座城市如此之大,卻似乎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想起了遠方的母親,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在昏暗的燈光下辛苦勞作。


    我拿起手機,想給母親打個電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猶豫再三,我還是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媽,是我。”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娃娃,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母親焦急的聲音傳來。


    “媽,我沒事。我就是想跟您說說話。”我強忍著淚水說道。


    “孩子,別怕。不管遇到什麽事,媽都在你身邊。隻要你好好的,媽就放心了。”母親的話像一股暖流,流淌在我的心間。


    “媽,我知道了。您也要照顧好自己。”我掛斷了電話,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在這寒夜的車中,我在孤獨與絕望裏徘徊,唯有母親的愛如同一絲微光,在遙遠的地方閃爍,給予我苟延殘喘的力量,讓我在這冰冷的世界裏,懷揣著愧疚與希望,等待著那或許永不會到來的黎明。


    但我知道,無論多艱難,我都不能放棄,因為母親還在為我堅守,我也要為她撐起一片天,哪怕隻是小小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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