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娃娃”,碎爺站在我家上房屋後麵的崖上叫著。


    碎爺隻有站在崖上才能少走些彎路。


    他老了,走不動路了,走大路到我家還要走不少的路。


    我趕緊答應了一聲,“咋來碎爺”,


    “你拿個大袋子。最好是麵袋子,上來給你摘菜去”,


    “能成碎爺,你先走,我拿上就來了”


    碎爺拄著一根棍子,口裏叼著煙鍋子緩緩的朝著地裏走去。


    我在廚房裏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個母親洗過的空麵袋子。


    我關上大門,一直朝著碎爺的身影走去。


    碎爺走的很慢,我很快在大梨樹下追上了。


    碎爺聽到了腳步聲,慢慢的轉過身體朝後看了看說,


    “還是年輕好,老了就要死啊,”


    碎爺又轉過身指著那顆大梨樹說,“你看看這大梨樹都這麽粗這麽高了,”說著朝樹頂看了看,


    我說,“碎爺,這梨樹的梨甜的很,雖然梨不大,可咱們村就你家的這顆樹上的最甜”,


    “我都老的走不動了,這樹還在結果子,這樹是我年輕的時候給人家做長工偷迴來的。”


    “那時候地主家園子裏有幾顆這樣的樹,每當梨熟了,地主會把不好的梨給我們吃。”


    “想起來都甜,我在開春的時候偷著挖了一棵樹根上長出來的小苗,迴來栽到這裏就活了。”


    碎爺一邊看著樹,一邊給我說著,


    我摘了幾個梨,和碎爺一邊走一邊吃,來到菜地後,一整塊地都是菜。


    西紅柿,茄子,辣椒,黃蘿卜,白蘿卜,最多的是白菜,每棵菜都長的特別好。


    也許隻有種了一輩子地的人,才能把莊稼伺候的這麽好。


    我問碎爺,“這麽多菜你是咋種上的,種這麽多你能吃完嗎”,


    碎爺說,“我跪在地裏慢慢的憑時間種上的,就是比年輕人多花些時間,我吃啥呢,牙都沒有了,隻能吃麵”,


    說著張開嘴讓我看,滿口就3顆牙齒。


    沒有了牙齒的支撐,兩邊的腮幫子塌了下去,顯得下巴特別尖。


    碎爺接著說,“辣椒是給兒子兩口子種的。”


    “每年把辣椒收了你碎婆就串成串,等幹了我就用石磨推成辣椒麵,讓女子就給兒子郵寄去了。”


    白菜壓成麻菜在城裏看孫子讀書的女兒就吃了,剩下的給親戚就送了。”


    農村的老人就是這樣,自己沒人管還要管別人。


    碎爺幹活很慢,為了不耽擱時間,他每天基本上不休息。


    跪在地裏幹活,累了就坐在地裏休息一會,起來再接著幹。


    就是這樣的生活,比起以前的苦日子,他也很滿足。


    我摘了半袋子就不忍心再摘了,可碎爺不行,非得讓我摘滿,


    摘完菜後,碎爺讓我先走,他來地裏一趟不容易。


    在地裏再幹會活就迴去了,我背上菜就朝著車旁走去。


    碎爺繼續跪在地裏伺候著這片菜地。


    我把菜裝到車上,又去家裏灌了一桶油,才開著車出發了,


    剛走到村口,我停下了,我突然想起來把父親拉上,讓他也去城裏散散心。


    老是窩在家裏不好,於是我又轉了迴來。


    一進門,父親聽到車的聲音,在院子裏伸著脖子朝著崖上看著。


    “爸,我到城裏給我媽送菜,你去不”,


    沒注意我進來的父親突然被我的叫聲驚了一下。


    一邊朝著屋裏走邊嘴裏嘟囔了一句,“我~不去”,再也不說話了。


    他可能還為上次打電話母親不讓去城裏生氣呢,


    我看到父親不想去就出門又往車跟前走了。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走走停停,隻要是一個人,腦子裏就會想起這些讓人操心的事。


    到了母親租的房子院門口,我扛上菜,手裏提上一桶油,快步的朝著房子裏走去。


    心想母親這個時候肯定不在,走到門口我正準備拿鑰匙開門,門就開了。


    原來今天母親在家洗衣服,剛從窗戶上看到我,


    “你扛的是啥,”母親問我,


    我放下肩膀上的菜說,“是我碎爺給的菜,我剛摘上就給你拉下來了,家裏的油我裝了一桶”,


    “你碎爺咋會給你給菜呢”,母親問


    “去年我碎爺在掃樹葉,我讓到咱牛場裏背幹牛糞,去年一年他就用牛糞填的炕,可能今年又想背,所以就給了一袋子菜,我不要,非得讓摘”。


    母親說,“我還想著你碎爺咋還給你能給菜,平時見了人都不說話”,


    碎爺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對他好,他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


    脾氣古怪,沒有交情的就算一個村裏的見麵他都不說話。


    母親一邊洗衣服一邊說,“我就這兩件了,趕緊洗完讓樓上的一個阿姨甩一下,幹的快”,


    每次母親洗完衣服她都會幫忙甩,可能是感覺母親一個人帶著兩個孫子不容易。


    我這個弟弟真是的,把兩個孩子給母親一扔基本上就不管了,


    母親問,“你咋把你爸沒拉上,上一次不是說下來和我一起撿垃圾嗎”?


    我說,“我來的時候叫呢,不來,可能你上次罵了,還生氣呢”!


    母親沒有說話,洗完衣服後就端著衣服上樓了,哎,可憐的母親每天把自己安排的一刻都不得閑。


    早上送孩子上學,然後自己撿垃圾,撿到中午接孩子,中午又要做飯,母親怕自己閑下來亂想,


    母親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窗台上,說,


    “你等著我去把娃娃接迴來就給你們做飯”,


    “我去接,你做飯吧”,


    說著我就出門了,學校離房子很近,走路10分鍾就到了。


    兩個孩子都在一個學校,一個是4年級,一個是2年級,到學校門口後,接學生的家長黑壓壓的已經在門口等著呢。


    不一會隨著一陣鈴聲,學生一個班一個班整齊的排著隊出來了。


    先出來的是我的侄女,她一看到我就“大爸大爸”的喊個不停。


    侄女特別懂事,家裏人都很喜歡,侄兒可能是男孩子,有些調皮,


    我問侄女,“你哥啥時候出來”,


    侄女說,“有五分鍾就出來了”,


    等了一會就看見排著隊出來了,接上孩子,我問,“你們想吃啥”,


    侄女說,“想要錢”,


    “為啥要錢”,


    “下個禮拜學校組織要出去玩,奶奶沒有錢”,


    我問,“多少就夠了”,


    “5塊就夠了”,


    多懂事的孩子啊,她知道這個家裏並不寬裕,隻要五塊錢,就連好吃的也不要了。


    也許在有錢人的孩子眼裏,錢根本就不是問題。


    我掏出來20元,給兩個侄子一人10元,她們高興的像是在過年一樣。


    我又給兩個人買了點零食,一路上又說又笑的給我說著她學校裏發生的事。


    迴到家裏,母親的飯也快做好了。


    侄女跑到母親跟前說,


    “奶奶,我大爸給我和我哥一人10塊錢,下個禮拜你就不給了”,


    母親說,“你大爸也沒錢,你們兩個去了就別亂花,要省著用”。


    侄女憋著嘴說,“知道了”,


    母親的飯很快就好了,是我最愛吃的漿水麵。


    這就是我記憶裏媽媽的味道,隻要時間一長不吃,晚上做夢都能夢到。


    侄女端著飯,小心的走著,由於碗太大,邊走邊撒,


    我趕緊上前接過來問,“燙著你了沒有”,侄女臉紅紅的說沒有


    我一連吃了三碗,吃的有點多。


    就好像一下子要把這段時間的補迴來似的,咋吃都吃不夠。


    飯吃完了,母親又急匆匆的在櫃子裏不停的翻動著。


    “你在找啥”,我問,母親沒有說話,她是怕兩個孩子看見她藏錢的地方。


    母親從櫃子裏的被子裏麵拿出來一個塑料袋,裏麵紅紅的裝著錢,


    母親從袋子裏麵拿出來1萬5說,


    “你先拿上用,我現在不用錢,那麽多牛每天要吃要喝,你又沒錢。”


    我趕緊說,“我先不用,再說我拿走了你要是用的時候咋辦,”


    母親接著說,“我還有呢,夠用,你不拿著,當媽的心裏不好受,你為這個家一點私心都沒有。”


    “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為了家把自己累垮,你拿上媽就心裏寬慰些”,


    我聽到母親這樣說,就像一把鈍刀子在割在我的脖子上。


    頭還在,卻心裏疼的撕心裂肺。


    淚花不停的在眼眶裏直打轉,不接,母親心裏過意不去,接了,我心裏過不去,把人難為的呀!


    我強忍著接過母親手裏的錢,該死的淚水又一次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


    母親卻微笑著說,我和你爸能為這個家裏出一點力。


    媽高興,此時我無法形容母親在我心裏有多麽的重要。


    誰還會像母親一樣不離不棄的想著自己呢。


    “我聽說今年的牛價不行,你也別太操心,隻要能夠開支,咱們慢慢來,要是把你的身體累垮了。”


    “我們這個家就完了,你可千萬放寬心,今年不行咱們等明年,總有好的時候”,母親語重心長的說,


    “知道了媽,我和你一樣,不管啥事都愛操心,我沒事”,


    正好兩個娃要去學校了,母親也要出門,我也該迴家了。


    我走的時候一再叮囑母親注意身體,迴來的時候我買了大爸愛吃的油餅,給父親買了個燒雞。


    每次出門迴來的時候我都要給大爸買油餅,已經成了習慣了。


    迴到家後,父親在炕上睡著,他並不是累,也沒有睡著,自從得了抑鬱症後,就不再說話,也不出去。


    尤其人多的地方,他都是躲著,每天除了吃飯,就是把自己關在屋裏,躺在炕上。


    我知道父親每天被病折磨的特別的痛苦。


    可做兒子的也無能為力,隻能盡一點點的孝道,讓自己的心能安一點,


    “爸,我給你買了一隻燒雞,你起來吃一點”,父親看到我進來叫他,


    坐起來問,“你媽好著嗎”,


    “好著呢,就是惦記你,說你稍微好一點了就下來”,


    我撕了一個雞腿,拿到他麵前。


    他顫顫巍巍的接過雞腿嘟囔著說,“費錢的很麽”,說著就吃了起來,


    我說,“爸,你吃完了就自己拿,我下去到牛場去,幫我大爸把牛喂了,你吃完記得把藥吃上”,


    “你去,我吃完了就吃藥”,父親一邊吃一邊說,


    這就是我的父親,父親個子很高,人不瘦也不胖,看起來很精神,就是話少。


    他是那個年代的高中生,他沒結婚之前是我們村裏的小學老師。


    後來村裏的學校撤了,他也沒有再去其他學校,父親雖然沒有大爸吃的苦多,但是他的心特別強,什麽事都想幹好。


    可命運不給他機會,這就是父親得病的主要原因,


    我穿過春樹林,來到牛場,大爸已經把牛喂的差不多了。


    我正準備幫大爸,他說,“我馬上就喂完了,你去燒點雞蛋湯,我這會渴的很”,


    “你中午吃了沒”,


    “沒有,我到家裏去你爸說你給你媽拿著菜去城裏了,我就吃了一袋方便麵,你哪裏來的菜”,他問我,


    “我說是我碎爺給的”,我一邊生火一邊給大爸說著,不一會就把雞蛋湯燒好了,連鍋端起來放在一旁涼著,等大爸忙完也就能喝了,


    我來到牛圈,說,“今年的牛價不行,比去年低的多,今年看能不能保本”,


    大爸說,“養殖的東西,本來就不穩定,今年高,明年低,能等上好價格咱們就掙一點,價格不好了咱們就不掙,高價咱們養,低價咱們還是養,自古以來行情誰都沒辦法”,


    我開玩笑的說,“這幾天把我愁壞了,你倒是看的開”,


    “就是愁死牛價也上不來”,他笑著說,


    也是,誰又能把行情掌握呢,隻有聽天由命。


    有句醜話說,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大爸給牛喂完草了,我趕緊打了一盆水。


    大爸洗完後,我把雞蛋湯和油餅端給大爸吃,他先喝了一碗湯,然後出了一口長氣說,


    “把人渴死了,方便麵湯我覺得倒掉可惜,就都喝了,這下把人給渴的!”


    惹得我一陣笑,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不管什麽事都特別看的開,也特別的容易知足。


    一代人的青春記憶,另一代人是沒法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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