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打工的都迴來了,學生也放假了,一年熱鬧的時節也到了,隻要太陽一出來村裏的閑話中心總是一群一群的人,外出打工的說著這一年工作的事,村裏的老人說著村裏的事和一些聽到的事,孩子們打打鬧鬧,母親也和我妹妹都迴來了。


    雖然我在村裏有著很好的口碑,大家都很尊重我,但是自從這個破罐子破摔的建平出事有爛賬之後,我很少往人多處走,總感覺低人一等,從小就家裏窮,眼看著一切都慢慢變好了,一下子又迴到了原點,甚至反不如以前了,到人多的地方能說什麽呢,


    母親也是一樣,村裏和她一般年齡的姐妹一叫她,母親總是找借口說家裏忙的走不開,別人走後她就說,“我活的不如人,有啥聊的”,有時候她出去經過閑話中心人多的時候,她都會低著頭快速的經過,母親此時恨不得地上趕緊裂一條縫自己鑽進去,再也別出來,自己活成了這樣,好不容易出了個吃公家飯的還出事爛了一溝子的賬,現在孩子他爸把自己給逼瘋了,都六十多的人了,真是活夠了,她不指望享什麽福,隻想著能夠平順的活著,哪怕吃再多的苦她都願意,可如今越過越爛包,她現在隻是拚老命掙紮著。


    妹妹林林看到母親這樣自卑也是心疼不已,在院子裏邊洗衣服邊說,媽,我洗完衣服給你把頭染了,再把新衣服換上,啥事你都別操心,這個家有我和我哥呢,


    母親看著這個可愛的林林,她感動的不知道說啥好,這麽小的孩子正是上學的時候,可林林已經背上了不屬於她這個年齡該背的負擔。


    母親想起了林林小時候,說,“有一次你爸被村裏的一家叫去蓋房子,林林像個跟屁蟲一樣,也跟著去了。 這家的女人在廚房裏忙著烙油饃,林林聞著油香腿不聽使喚的往這家的廚房跑去。林林還沒走進這家的廚房,就看到這家的女人塞給自家孩子的半塊油饃,她叮囑著孩子:“趕緊吃,吃完了去院子裏玩,別讓林林看到。”“七八歲的林林,當然能聽懂這句話的意思,站在門口的林林,捏著衣襟,那種窮迫感用語言無法形容。 抬起頭的這個女人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林林, 她用鍋蓋蓋住了已經烙好的餅子沒好氣的對著自己的孩子說:“趕緊吃,吃完了去院子裏玩,鼻子和狗一樣,還靈的很,怎麽等住熟的。”說完,還不忘瞪林林一眼! 聽著這女人的指桑罵槐,林林咽著口水,含著眼淚轉身跑迴家。


    母親接著說,我正在場裏簸著糧食,看著哭泣的林林,問:“林林,你怎麽了”。 林林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我。我又生氣又心疼。 林林拉著我的手,就去了這家 。 這家的女人看到了我,臉色跟林林之前見到的簡直是判若兩人。 我沒好氣的坐在炕頭上,也不拐彎抹角:“你們家有髒活累活的時候能想起他爸,讓幫忙,我的娃兒今天走到你房子門口,你都說了些啥話,七八歲的娃,又不是傻子,她爸還在你家幹活呢,沒換著來這點人情嗎?我家窮是窮了點,你陰陽怪氣的侮辱一個娃幹嘛呢” 這女人自知理虧,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擦,從鍋裏取出了一大塊油饃準備塞到林林的手裏。 我拉著林林的手,沒讓接。 出門前,我還特意叫走了在房底下打土塊的你爸! 母親說:這個忙,不幫也罷 ,母親說著說著眼角就流出了淚花,


    母親接著說,晚上!我也烙了帶油的饃饃,還炒了洋芋菜。 母親說:“以後看著別人家飯熟了,就往自己家裏走,再別眼巴巴的看著。


    聽完這些的時候,林林沒有說話,這個懂事的妹妹在想,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孩子了,我長大了,也能掙錢了,小的時候母親什麽事都護著我,現在我要給母親最好的,給這個家裏所有的人最好的,她多麽想證明自己啊!證明自己能做到。


    我剛忙完牛場的活,悠閑的走出了牛場,把身上的灰塵用手拍了拍,


    大聲的喊,“大爸,大爸”


    牛圈裏的大爸答應了,


    “我走了,你看著牛吃完你也迴家來吃飯,


    “知道了


    我走在這熟悉的小路上,心裏想著牛的事,隻有想到牛我抑鬱的心才能好受一點,我慢慢騰騰的走著,邊走邊看,


    突然看到在小樹林裏掃樹葉的碎爺,旁邊放著一個自己用藤條編的大背篼,一個人哧啦哧啦的掃著樹葉,在農村,沒有養牲口隻有用這樹葉來填炕了,沒有填炕的這個冬天就過不了。


    “碎爺,碎爺”我扯著嗓子喊,怕他耳朵背,聽不見,


    他抬起頭來看了半天,說,“咋了,


    我說,“你去牛場裏背牛糞去,幹牛糞像山一樣的堆著呢,別掃樹葉了,


    “你的幹牛糞給不,他問,


    我笑著說,你去背去,隻要你能背動全部背走都可以,你今年填炕的我包了。


    “那好的很,那好的很,他說著就背起背篼,走出樹林,走過小溝,一直朝著牛場去了,


    碎爺已經70多了,他脾氣不好,經常和碎婆吵架,在生完他兒子後,就和碎婆分開睡了,幾十年一直分開睡,


    年輕時的碎爺力氣很大,聽大爸說,農業社最調皮的騾子隻有他和碎爺才能降服,別人都不行,農業社每次駝糞的時候,200斤的口袋他一個人就扛到騾子身上了,從不要人幫忙,


    白天幹一天的活,那時候沒有啥娛樂的,晚上就到場裏翻碾子,300斤的碾子他能翻兩三圈,他趴在地上,用屁股和腿就把碾子立起來。


    後來包產到戶了,他每天扛一把鐵鍬和鋤頭,帶上饃饃和水,一天不迴來,基本上把山坡上能開荒的地方都變成他的梁田了,每年冬天碾場糧食最多的就是碎爺家的,地是開了不少,糧食也打了不少,自己也累了一身的病。


    但是他在開荒的時候也挖出來一個金蛤蟆,這個金蛤蟆沒能給他帶來財富,卻差點要了他的老命。


    那時候信息閉塞,他每天看著這個金疙瘩心裏就焦慮,就是想破了腦袋卻怎麽也變不成錢,當時的社會也比較亂,他托人四處打聽,最終被當時的長毛隊知到了,也就是現在的黑社會,那天晚上,人們剛吃完飯,天已經黑了,晚上的村莊,安靜的能聽到對方的唿吸,突然聽到兩輛摩托車的聲音,安靜的村莊被這摩托車的聲音擾亂了,摩托車一進村口,全村的人都聽見了,


    在那個年代,沒見過世麵的人們聽到村裏來傳來摩托車的聲音,真是稀奇,不管睡下沒睡下的人們都豎起耳朵聽著,“摩托車,是摩托車”肯定有大人物來了。


    人們紛紛穿上衣服,大人小孩全村出動,尋著摩托車的聲音來到碎爺家門口,隻見兩輛大紅色的摩托車,在漆黑的夜裏都能看到油漆發出來的光,小孩轉圈的摸著,大人們一邊看著摩托車,一邊議論著,“這是啥牌子的,這得多少錢,來的人是誰呀”,在人們的記憶裏,好像全村都沒有這樣富裕的親戚吧。


    這時候,碎爺家裏傳來了大聲的爭吵聲,“我就不給,你還能搶不成”,


    “我就搶了,看你能怎樣”,


    “除非你殺了我”聲音越來越大,嚇的在院子裏栓著的驢也叫了起來,門口看熱鬧的大人小孩立刻被這爭吵的聲音鎮住了,他們都靜靜地待在原地,氣都不敢出,他們哪裏見過這陣仗,他們心想,騎著摩托車的人一般都是大人物,也不是好惹的。


    突然從屋裏走出四個人,人們透著餘光蒙蒙的看見這四個人頭發很長,穿著皮夾克,腳上還穿著長皮靴,踩在院子的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手裏還提著一把雙管獵槍呢,呀,長毛隊,安靜的人群不知道誰突然說了一句,


    “啪”,一聲槍響了,大家都被這槍聲嚇了一跳,隻見院子裏栓著的那頭麻驢躺在地上,四條腿不停的蹬著,一會就沒氣了,這時候長毛隊拿著槍又指著我碎爺說,“你的腦袋有這驢的硬嗎,給不給,


    隻看見碎爺從屋裏拿出來一個盒子,顫顫驚驚的走到長毛隊跟前,長毛隊一把拿過來碎爺手中的盒子,打開一看,又蓋上了,拿著盒子出了大門,他們發動摩托車,兩個人一輛,還不忘轟兩下油門,一股溜跑出了村莊。


    很久很久,大人們才走進碎爺家的院子,問碎爺到底是怎麽迴事,碎爺把所有的事才給大家說了,這一晚上人們都基本上沒睡,留了幾個幫碎爺收拾毛驢的人,其他的都迴家了,


    就這樣,碎爺的發財夢被長毛隊給打破了,打的碎碎的,一點渣都沒給碎爺留下,煮熟的鴨子真的飛了,從此以後,碎爺在聊天的時候就會時不時的來一句,煮熟的鴨子飛了,這就是命,窮命!


    我幫著碎爺裝好了幹牛糞,他慢悠悠的走了,我們也該到吃飯的時候了,和往常一樣,大爸前麵背著手走著,我後麵跟著,今天就多了個碎爺,因為牛場到家裏是上坡路,所以走走停停,


    我和大爸剛進門,母親和林林早已經做好了飯在等著我們,父親正在吃藥,母親說,你們先吃,我叫一下這兩個娃娃,一天不知道寫作業,玩的不進門,建平的這兩個娃,隻有女子特別乖,嘴也甜,我們開始吃飯,母親則大聲的在村裏叫著兩個娃。


    妹妹林林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我知道她是給爸媽和大爸做的,這個可愛的妹妹從小就特別的懂事,小時候放牛,做飯,洗衣服,隻要家裏有活,從來都不會說個不字,他知道父母大爸很少吃好的,一年也許隻在席上吃那麽一兩次,她現在能掙錢了,也想讓老人吃飽穿暖,


    哥,我想上市裏去看看我嫂子和劉振,林林說,


    那你去吧,正好陪陪你嫂子,


    此時的娟還沒有從父親去世的悲傷中走出來,比起剛去世好多了,她辦完喪事迴來第三天就上班了,幼兒園的工作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不能長時間休息,上班也許對她來說就能夠少一點對父親的思念。


    母親聽到了林林要去看娟和孩子,就趕緊裝了些醃好的麻菜,從兜裏掏出200元,讓林林捎給劉振,坐在炕上的父親聽見了,也掏出100元說,“給娃拿上,父親本身話就少,加上得了精神病後基本上不怎麽說話,可當說到孩子,他就像好人一樣,也知道給孫子捎錢。


    林林說,我有,我給的時候就說是你們給的,母親沒有同意,林林知道強不過,就拿上了,


    這次我沒有擋父母,雖然她們兩個沒錢,或許多少給一點她們心裏會寬慰很多,畢竟是自己的孫子,要不是建平有爛賬,孩子沒人看,父母對每一個孫子都會或多或少的疼愛。


    看著妹妹上了車,我就給娟打去了電話,


    我說,“林林上來看你和孩子了,


    娟問,啥時候來,


    我說,剛坐上車,一個小時就到了,


    “那我就去接,她說,


    電話那頭的孩子聽到姑姑要來,激動的叫著姑姑,


    娟收拾了一下就和劉振出門了,她們坐上了去車站的公交車,公交車20分鍾就到了,時間剛剛好。


    村裏的閑話中心依然熱鬧,大爸吃完飯,走出大門,朝著閑話中心的人群走去,大爸是啥地方都去,隻要人多,有時候聊的高興了他就忘了幹活,當他記起的時候就會急匆匆的跑了,


    在這片荒涼貧瘠的土地上,厚厚的黃土高原靜靜的沉睡在冬日裏,這裏生活著的人們年複一年不知疲倦的耕種著歲月,自古以來,這裏生長著能養活人的小麥,也生活著願意把一生都獻給這裏的人,在大風吹過的塵煙裏,他們走遍了每一寸土地,繼續迎接每一天升起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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