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老了,雙眼卻還是一派清明,沒有平常老人的渾濁。


    他舉著燈籠安詳微笑,老者精明,世事皆已經洞悉,話說得通透:“有時候,人啊,就是有這樣的執念,雖知無用,還是義無反顧去做。”


    看著桑嫵的眼神,逐漸意味深長:“或許,當年那人的情分不可複製,可顧先生,能複製自己的心。”


    他想要的,是救贖。


    桑嫵冷笑:“物是人非他依舊,不過是刻舟求劍。”


    老者點頭,似是認同,卻沒有發表意見,隻是輕聲催促她:“小姐,走吧,顧先生就在裏麵。”


    他像多年前引著桑晚安來的異樣,把桑嫵帶到了那間書房。


    還是在同樣的位置,他慈祥地哄她:“去吧,別怕。”


    燈火煌煌沉沉,老者轉身離去,輕輕把門落下。


    桑嫵站在這方寸之地,感覺著從後窗湖麵吹來的冷風脈脈打在身上,四肢百骸一瞬冰凍。


    連骨頭裏,似都有了冰渣子。


    終於還是迴來了。


    古香古色的房間,沒有半點現代氣息,她恍惚走入了迷境。


    此時的心情,竟和當時的桑晚安,如此相似。


    房間內很暗,隻有高台上一盞月白色燈罩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芒,燈花搖落,寂靜無聲。


    這個房間裏,半點人氣都沒有。


    孤寂詭異神秘。


    她卻恍恍惚惚心頭狂跳如雷,總覺得這流光暗抑的黑暗裏,有一雙眼睛,如狼一般覷著她。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渾身毛孔張開,陰森森的恐懼爬滿了胸膛,她整顆心,都逐漸開始麻痹。


    有淡淡嫋嫋的清冽幽香自屏風後飄來,她竟情不自禁的,如當年的桑晚安一般,伸出手空空虛虛抓了一把。


    白煙在她纖細的指尖繚繞而過,散落在昏沉的光影裏,無聲無息,隻剩下縈繞在指尖散不開的馨香。


    那香,餘味幽長,竟像是當年她常點的相思引。


    少女時,總喜歡風花雪月的物件兒,初初在香坊遇見這香,便喜歡得不得了,得知它喚相思引時,更是喜歡。


    彼時她有相戀的傾城男子,歡欣甜蜜。


    相思相思,正中了她的心境。


    喜他入骨髓,半刻不見相思成癮。


    自那日起,她用的所有香料,都被換成了相思引,日日於香爐中焚燒,青煙嫋嫋幽香盈袖。


    她的身上,便時常帶著這樣的暗香。


    過街串巷之時,常有公子哥為她駐足,可顧庭斯,卻從來不曾為她的變化有過半點的關注。


    這麽喜歡的人,她自是有千萬種為他開解的理由。


    他是萬人之上的軍閥少帥,鐵骨錚錚男兒,他有保家國之壯誌,自不會為了她這點女兒物件兒上心。


    瞧,那個時候,她真的是傻到可憐。


    顧庭斯曾為陸悅君的風華難得一笑,她卻不明白,其實他也是一個熱血方剛的男人。


    眷戀喜歡著女人身上的嫵媚風情,幽香肌膚。


    他對她不感興趣,隻不過是他的心中,沒有她罷了。


    “當年她和你一樣,初來這裏時,伸手摟香。”


    幽寂的房間裏,徐徐響起男人輕緩暖淡的聲音,他有一把很低沉動人的嗓音,聲音很輕,卻恍如低音音箱。


    聽來,撩撥人心。


    這人一如多年前,完美得找不出半點的瑕疵,留洋歸來,公子如玉,穿上那身彰顯權勢的軍裝,他是世人欽仰的顧家少帥。


    風流滿江安,當年一見,金風雨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昏沉的空間裏,她隻能模模糊糊看到屏風後坐了一個人,白色的複古袍衫,身影頎長,如古老溫潤的雕塑。


    剛才她還沒看到他,他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


    心髒狂亂撕扯,她幾乎忍不住要衝過來,撕開這黑暗,看看這個男人的真麵目,是否如過去,一般無二。


    可是,她想到了陸末年。


    陸末年的命現在在顧庭斯的手中,她不計後果和顧庭斯鬧掰,可能死的不是她,而是陸末年。


    壓下所有狂躁的情緒,她抬頭直直地看向那模糊的人影,開口冰冷:“難得你還記得她,可她死了。”


    他的聲音無情緒起落:“這是她的宿命。”


    桑晚安被他選中,成為桑嫵的寄體,這就是她這一生的歸宿。


    他如此泰然自若說起一個人的生死,這個人,還是被他養了十幾年的女孩兒,他卻絲毫情感都不曾給予。


    顧庭斯的心,是豺狼猛虎。


    “再說,她不死,你怎麽活?”男人似在笑,沉沉的眸光穿過昏昏暗色看她,如此閑散,卻教人心魄震撼。


    她的心就像是被一隻手給緊緊揪住,不用地收緊。


    疼痛讓她臉色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難過的不隻是自己取代了桑晚安的人生,還有更撕心裂肺的是,她如此明白,現在的生命,是顧庭斯給的。


    這算什麽,要了她的命,讓她在石棺裏悲慘哀鳴了八十年,日日夜夜陰風洗滌嚐,遍最可怕的痛苦。


    如今他又泰然自得的,如同神一般,恩賜她新的生命。


    不,這不是她想要的,顧庭斯憑什麽主宰了她的人生?


    憤怒讓她失去理智,那種洶湧而來的窒息感,如同在石棺裏的感覺一模一樣,讓她痛苦讓她恐懼。


    她尖利嘶聲:“我怎麽活?顧庭斯,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是你殺死我的,我隻要桑嫵那一生,不需要接替桑晚安的生命!”


    她是那樣簡單的人,從不曾想過害人,也不曾貪心過要長生。


    隻想要安生走完桑嫵的一生,承歡父母膝下,孝敬他們,為他們養老送終,和心愛的人結婚生子,兒孫繞膝。


    平常人都能夠有的人生,可她,什麽都沒有。


    八十年,石棺封死,她撕心裂肺抓著石壁十指盡數成泥,一點點感受著死亡,無助,恐懼,最後都衍生成了怨恨。


    顧庭斯永遠不懂這其中之苦楚,他以為,隻要他給她新的生命,就是天大的饋贈,她應該,懂得感恩。


    然後迴到他的身邊!


    她該怎麽評價這個男人呢,這麽多年過去了。


    世代變遷,高樓拔起,從戰火紛飛的年代到太平盛世,他依舊以為,自己還在當年。


    是掌控千萬人生死的軍閥,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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