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既然要分家,那咱們得有個章程。大哥你是讀書人,要恪守讀書人的禮義廉恥,不能當螞蟥。”


    “你放肆!”裴端氣得吹胡子瞪眼。


    他剛留了兩年的胡子,修剪得頗為漂亮,結果被沈寧氣得今天就揪掉不少。


    沈寧不管他怎麽咆哮不滿,對裴父裴母道:“爹、娘,人家分家都把娘舅請來,咱們不請娘舅也得把我大伯三叔四叔他們請來吧?”


    裴父是獨生子,但是他爹有兩個親兄弟。


    如今他叔叔們都不在了,卻有幾個叔伯兄弟。


    裴父倒是想請他們來給主持分家,既當個見證也給他壯膽。


    那天吳家兄弟帶人來家裏,他和老婆子不在,就是大堂哥幾個幫忙招唿的。


    隻是大兒子跟老丈人家關係更親,對幾個叔伯不太親近。


    他知道,大兒子不太瞧得起他們,就和瞧不起他這個親爹一樣。


    裴端卻道:“自己分家,還叫外人來作甚?沒得讓人看熱鬧。”


    若是請位秀才、童生或者裏正來主持那也算體麵,請幾個地裏刨食兒的泥腿子有甚用?


    他們還能比他這個童生更有見識?


    他給否決了。


    沈寧也不和他爭執這個,甭管有沒有外人主持分家,她都和裴長青算計好了要房要地,絕不吃虧!


    她不想讓裴端以兄長的名義壓裴長青,所以繼續讓他扮演重傷員躺在床上不露麵。


    裴端就想他出來好從大義上拿捏他呢,裴長青若是不聽,少不得被他敗壞名聲,直接傷重不能到場就避免了這些麻煩。


    她讓倆崽兒去房裏陪爹,免得他一個人無聊。


    主要是裴成業從學堂匆忙趕迴來,瞪著一雙三白眼兒恨不得把小鶴年拖出來狠揍一頓。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沈寧就讓崽兒們暫時別露麵。


    說起來要不是裴成業和小鶴年、小珍珠打架,又被沈寧給打了,裴端還下不了決心分家呢。


    裴成業也被吳秀娥哄到東間去和妹妹寶珠在屋裏吃糖,可他這會兒無心吃糖,滿腦子都是把潑婦和倆小壞蛋趕出去!


    他倒是沒想趕二叔走,畢竟二叔對他一直很好,比對小珍珠和小鶴年好多了,而且二叔要幫家裏幹活兒,還會給他抓魚、野兔野雞吃,他舍不得二叔離開。


    他扒在門縫裏向外瞅,眼神狠狠地盯著沈寧。


    沈寧看到隻給了他一個輕蔑的眼神,轉而跟裴端幾個說分家。


    “現在家裏有十八畝地,其中四畝是二哥三年前開的荒地,另外還有兩畝上等水田,三畝中水田,三畝好旱地,剩下那四畝就是一般下田。”


    裴母對此不清楚,她以前就圍著灶台、孩子和織布機轉了。


    她用力抓著老頭子的胳膊,尋求支撐的力量,免得給自己嚇死過去。


    裴父想說什麽,但是看大兒子一副要氣裂開的樣子,二兒媳又針尖對麥芒半點不讓,而老二則一直在西廂沒吭聲,他又把嘴巴閉上。


    這個家一直都不曾由他說了算過。


    吳秀娥:“誰家分家都是長子占大頭,其他兄弟自己出去謀活路。”


    她故意很大聲說給西廂裴二郎聽,想讓裴二郎因為害臊自請出戶。


    沈寧反唇相譏,“那是其他兄弟由大哥大嫂養大,而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兄弟們留在家裏也沒地可種隻能出去自謀活路。咱家原本有五十畝地,是為了供你讀書才賣得隻剩下十畝的。誰占便宜誰敗家,自己心裏有數。”


    “你——”裴端有一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


    他和一個潑婦講什麽道理?


    她聽得懂嗎?


    她就是想要好處罷了。


    吳秀娥也咬牙切齒指責沈寧,“你可真能顛倒是非黑白,明明是你撒潑不好好過日子。”


    沈寧翻了她一眼,“別吵吵沒用的,就說分家的事兒。十八畝地,分成三份,兩畝上好水田歸你和爹,我們不眼紅,但是三畝中等水田我們要兩畝,三畝肥旱地我們也要兩畝,畢竟大哥不會種地,這地放你們手裏不是賣掉就是佃給別人種。”


    “你、你放肆!家裏男人在,豈是你一個婆娘說了算的?老二,老二!”裴端又開始朝西廂吆喝。


    沈寧卻和裴長青說好了,裴端不敢動手,吳秀娥打不過他,他隻需要默默支持她就好,一旦他出來,反而容易被裴端道德綁架。


    甭管他說什麽大哥欺負他,占便宜,那都不占理。


    因為以前都是裴二郎樂意的,是兄弟情深,怎麽現在突然不樂意了,要跟大哥算賬?


    所以他不能出來。


    要沉住氣。


    裴長青也不想什麽都不幹,他突然發出震天的咳嗽聲,又開始喊疼,頭疼肋骨疼腿疼等等。


    小珍珠以為爹真疼,嚇得直哭,“爹,爹……”


    小鶴年則配合哭起來。


    裴母突然想起來,“哎呀,我忘了給二郎熬藥,我去熬藥。”


    撒開老頭子就慌忙走了。


    再不走,她就要窒息了。


    她一走裴父感覺空得慌,手裏想拿點什麽,好像能給自己力量似的。


    他便又從門後揪了把早就處理好的稻草開始編草鞋。


    裴端本來就氣沈寧撒潑爹娘不管,現在看他娘跑了他爹開始編草鞋,這不是和稀泥嗎?


    他怒不可遏,壓低嗓子咬著後槽牙道:“爹,說正經事兒呢。”


    裴父也被他嚇一跳,想說我說的也不算,你們分唄,你們怎麽分我怎麽認。


    不過怕大兒子氣出個好歹,他隻好不編草鞋,就木呆呆地坐在那裏。


    不管裴端和吳秀娥被氣得臉色發青發黑,身體哆嗦,沈寧清了清嗓子,“家裏糧食沒多少了,正好接上秋糧,到時候各家收各家的。我們真的寬容大度,不像你們那麽斤斤計較,你們以前把家裏細糧都吃了,我們不也沒怎麽著?”


    “閉嘴,你閉嘴!明明是你斤斤計較。”吳秀娥被沈寧氣得失去理智,已經不能就事論事,隻想攻擊沈寧的品行,罵她潑婦、沒教養等等。


    沈寧半點不動氣,“大嫂,你是童生的女兒和妻子,不要撒潑放賴,好好說話。至於房子,爹娘一間,大房一間,我們二房一間。當然,你們自詡長子那我們也不和你們計較,正房就給你們,還多給一間堂屋,我們就要東廂和這個西廂。”


    裴端和吳秀娥氣得不想和她說話,東間的裴成業卻忍不了了,“潑婦,你個潑婦,東廂是我的屋子!”


    沈寧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道:“你個忘恩負義、沒有教養、不懂尊重長輩的白眼狼,你吃的糧食是我們種的,喝的水是我們挑的,讀書沒什麽天賦,整天浪費家裏的錢財糧食,你還真當自己能考秀才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潑婦!我要錘死你!”裴成業真瘋了,打開東間的門就朝沈寧扇過來。


    原本裴端和吳秀娥也氣得不行不行的,但是看兒子這麽瘋他們反而找迴一點理智。


    “成業!”裴端忙喝止兒子,不是怕兒子打沈寧,而是怕兒子丟了讀書人的體麵,被人知道他毆打嬸娘會影響名聲的。


    一個讀書人要是不忠不義、不孝不悌的名聲傳出去,即便下場考試主考官也會給他落卷的。


    吳秀娥:“不分了,不分了,這麽分就你們高興了!”


    沈寧笑起來,“行啊,不分也行。二哥去你娘家幹活兒傷了,以後都不能下地,地裏的活兒我們二房幹夠了,以後都不幹了。以前我們種地養活你們大房吃飯,你們大房賺了錢可自己拿著一個銅板不出,那不行,你們得把錢上交,管家裏買糧吃飯。”


    “放你娘的屁!”吳秀娥拍案而起。


    沈寧:“嘖嘖,童生家就這個教養呢?我得去吳莊和柳家窪找人評評理。”


    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現在裴端就是穿鞋的,還想穿靴子,而沈寧他們就是赤腳。


    還是血淋淋的赤腳呢。


    所以來呀,誰怕丟人誰服軟啊。


    裴端怕丟人,吳秀娥也怕。


    裴成業都怕,畢竟啟蒙三年,已經深受封建教育的荼毒,麵子大過天。


    誰不要臉?誰不要體麵?


    臉麵不是一天踩爛的,是一天天一點點踩爛的。


    就好像裴母,從小當閨女時她奶和娘就沒給她臉,讓她覺得自己低所有人一等,到了婆家又被婆婆大兒媳踩,她現在也就不那麽怕丟臉。


    還有裴父,自打大兒子開始讀書,他的臉麵和為父的尊嚴漸漸就被剝奪了。


    但凡他說大兒子哪裏不對,大兒子不高興,老爹也訓他,一來二去大兒子就不把他當迴事,反過來管著他。


    他的老臉早就丟盡,所以這會兒也不覺得剜心。


    一個原本看似風光的家突然分崩離析,總是有人要剜心的。


    向來覺得高人一等,享受大家長權威的裴端就很剜心。


    還有吳秀娥這個享受婆婆待遇的也剜心。


    還有一直覺得自己是耀祖的裴成業也剜心。


    剜心的一家三口雖然不想和沈寧談分家的事兒,雖然很想撕爛她的嘴,雖然很想休了她,可惜都沒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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