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黑子感覺自己真的老了,倆條大腿機械驅動著小腿,帶著腳底板,就這麽一下下,蹬下,再蹬下。


    速度自然而然的慢了下來。


    這並沒有影響父子相聚的喜悅。


    “爹,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會迴家的”


    “我自己的娃,我能不知道,你娘做了你最愛吃的精肉燉海帶,油炸瘦肉丸子,蓮藕丸子,南瓜丸子嘞”


    聽到老爹的話,這三娃子的臉,不由得貼在前麵那灰藍棉襖上麵。


    爹的後背還是那麽的寬厚,還是那麽的讓人心安。


    蹬車的老秦,感覺到後背兒子的挨靠,這已經有些麻木的腿,這會兒好像多了些力氣。


    黃土路麵緩緩向後退去,三娃子這才醒悟過來,這車速真的很慢。


    他急忙跳下車。


    “爹,我來帶你”


    “你這娃子走了那麽長時間的路,還沒有累著,上來的,我還有力氣咧”


    “我走路又不累的,爹,這是我們廠年終發的福利,你拿著,我來騎吧”


    “家裏啥都有,你這娃子,咋就連魚和肉都往家裏帶咧”


    說是這麽說,不過這坐在後座的小老頭兒臉上真就樂開了花。


    很溫馨的畫麵,很溫馨的話題,可當這位老父親提到他的錢夠不夠花時,三娃子這臉不由的僵了僵。


    不得不說,現在工人的待遇是真的好,工資多少的先不必提,畢竟他現在不過是最基本的一個鉗工學徒。


    一個月工資也才23元。


    可那些票據供給一個五口之家,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23 元不多,可養活一個基本的三口之家,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按理,三娃子是可以在活的很滋潤的情況之下,還能省下一半的工資。


    實際結果就是,這娃口袋裏麵,除了必須的飯菜票呢,一個大子都沒有。


    錢去哪裏了,這年頭,你沒個洗腳按摩的地,還不能打賞的,那你說錢還能去了,都進了別人的口袋。


    你說他們這叫賭,還真說不上,工友下班聚在一起玩玩牌而已。


    隻能說他手氣不好而已。


    再有就是,這娃兒癮太大了,是有牌局必上,基本是有牌局就有他而已。


    不管怎麽說,三娃子的迴家,一聲娘,差點讓桂花喜極而泣。


    好在,多年的為妻為母,家人的溫飽,一直是她最上心的事情。


    “先洗把臉,我這就端菜去,你們爺倆好好喝上幾杯”


    這一天,她也是沒怎麽吃飯,不是因為年飽,而是老公孩子都沒有歸家,她哪裏有半點的胃口。


    這會兒,她才發覺,自己早已饑腸轆轆。


    同樣的,三娃子父子也是饑腸轆轆,可相比於填飽肚子,三娃子更驚訝於老娘所說的話:你們爺倆好好喝上幾杯。


    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在娘的心中已經是大人了。


    是啊,自己都已經是大人了。


    家裏是養了豬的,不過整豬都賣給了供銷食品站。


    因為賣了整頭生豬,肉票倒真不缺。


    家裏的大沙罐子裏麵,滿滿的海帶燉大肥肉。


    這年頭,帶著肥膘的肉,那叫精肉。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用這種能榨油的大肥膘燉海帶,放在任何一戶人家,落在任何一個當家人眼裏,都隻能換來倆個字,敗家。


    當然,這是外人的想法,擱桂花這裏呢,她甚至還覺得有些不夠。


    油炸的瘦肉丸子,蘿卜丸子,蓮藕丸子,很快就被端了上來。


    “三娃子,這些都是你念叨過的,吃,多吃一些”


    “娘,你也來吃啊”


    “你們先吃,我再加炒兩碗青菜”


    好菜是留個孩子吃的,讓她跟著吃這些硬菜,她舍不得。


    三娃子迴家,在村裏,想不引起轟動都難。


    他不是自己二哥,在村裏沒有什麽小夥伴。


    村裏其實也是最講規矩的,三娃子迴家,大家不由自主的就向著這村委會方向走了過來。


    可當看到他們這一大家子正圍著一張桌子吃得有說有笑,立刻就轉到隔壁家裏聚集了起來。


    不怪他們這麽熱心,他們村子裏,去過縣城的,不是沒有,秦黑子不就去過。


    可年輕人呢,還真就沒有一個。


    現在三娃子從縣城迴來,他們如果再不過來打聽打聽,那還叫年輕人嗎。


    這一頓飯,差不多吃了一個多小時,這飯碗剛放下,一群小年輕就過來了。


    秦黑子看著一群小年輕過來,拿出一包煙,交給三娃子,然後就笑著將屋子讓給這群村裏的娃。


    他還想著,這個娃兒總是讓他覺得省心,沒瞧著,村裏的娃兒,差不多,個個口袋裏麵都帶著一包煙,自己娃呢,煙都沒有帶。


    這說明啥,自己兒子不抽煙啊。


    還得教教自己兒子,你就算不抽煙,也得和村裏這些個小夥子以一樣,哪怕兩分錢一包的大雞公,三分錢一包的圓球,都得揣上個一包。


    這是人情事故。


    他不知道,工廠的小年輕,那個不抽煙,他家三娃子早就會抽煙了。


    不過是錢輸沒了,沒錢買煙而已。


    三娃子一身藍色工作服,立刻就讓他成為村裏最靚的崽。


    “三娃子,你這身衣服花了多少錢啊,好精神”


    “這是廠裏免費發放的,每年兩套”


    “三娃子,你這一個月工資多少錢啊”


    “我現在還是學徒工,拿的是最低工資,23 元”


    “這麽多錢,你怎麽花的完的”


    三娃子臉上有些僵,這話題如果繼續下去,就會有人問他一個月能存多少錢了。


    “剩不了多少,啥都得花錢,吃飯的花錢,打菜得花錢,牙膏牙刷,毛巾臉盆都得花錢,啥都要花錢的,還真剩不下多少錢”


    “那你們每天吃的都是啥,花那麽多的錢?”


    三娃子恨不得堵住這貨的嘴了,不過他還是將對自己爹娘說過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


    “啥都有,有白麵饅頭,有二合麵饅頭,也有窩窩頭的,有時還有大米飯供應”


    “那你每天都吃得些啥?”


    “主要還是二合麵饅頭”


    他還真沒有說假話。


    “要不咱們出去,柱子呢,怎麽沒有見到他”


    你們不是應該問我在廠裏做些啥嗎,怎麽盡往這吃的,喝的方麵扯。


    不能再待在家裏和這些人聊天了,主要是這錢輸了,口袋沒有半個子,心裏真慌的一大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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