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陳書不知道自己吐出來多少沙子,一直到吐無可吐,喉嚨才火辣辣地疼起來。


    他劇烈地咳嗽著,冰冷的身體也漸漸開始恢複了知覺,左臂和胸口的疼痛蔓延開,深入骨髓。


    等到唿吸終於開始正常起來,顧陳書艱難地翻了個身,躺在石板上麵,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皺著眉頭強忍著身上的劇痛,苦笑起來。


    英雄哪兒是那麽好當的?差一點就沒得小命了!


    這個時候,顧陳書才想起來,自己在水中,感受到水流包裹自身,一句“上善若水”脫口而出,緊接著自己便逃出生天。


    莫非這邊是真言術的作用?那麽自己已經有第一道真言了嗎?


    說實話,顧陳書雖然從小就很喜歡去城外的老道觀看書,但是老道士本來就不是什麽合格的道士,道觀的書也大多都是一些傳記、小說和繪本。


    老道士痛心疾首指天發誓,揚言說道門的神通依然存世,可是老騙子卻不能給出任何的根據,隻有詭辯,顧陳書以往向來是不相信的。


    直到恆古書籙鑽進了自己腦子裏。


    然而自己在老道觀按圖索驥整整七天的時間,一句真言都沒有領悟,突然之間在水裏就感悟了“上善若水”?說起來還有點奇幻。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絕知此事要躬行?


    顧陳書忍著疼痛,摸索著身上,估算著到底斷了多少根骨頭,向後蹭了一點,靠在身後的牆壁上麵,才認出來,這裏居然還很眼熟,就是城西老道觀的後崖。


    老道觀的背後,是一斷不高不低的山崖,正對著崇河,這塊石板就在道觀後牆下麵,從山體當突出的一塊大石板,當初建道觀的時候,也曾做過建築工的落腳點。


    小的時候,顧陳書曾經無所畏懼地經常跳到石板上耍活寶,將老道士嚇得神魂出竅。長大之後懂得恐懼為何物之後,倒是沒再下來過。


    認出了這裏的景色,顧陳書徹底鬆了一口氣。


    沉下心來之後,適應了身體的疼痛,顧陳書第一時間就閉上了眼睛。恆古書籙顯現在眼前,顧陳書翻開書籙,果然看到書籙的第一頁第一列,端端正正寫著四個字——“上善若水”!


    意識落到文字上,顧陳書的心中便得到一分明悟,能夠感受到真言的功用。


    原來這就是真言!


    雖然還沒有搞清楚真悟術為何能夠發動,他決定先放下這個疑惑先試試真言術的威力。


    剛剛自己莫名其妙就上了岸,又是幾乎失去意識,根本沒有仔細感受過真言的力量,顧陳書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把自己送出了水麵。


    雙眼投射出一絲毫光,看向了麵前湍急的河水,顧陳書沉吟片刻,默念道:“上善若水!”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顧陳書覺得自己簡直是因為疼痛和溺水失去了理智,腦子裏麵也出現了幻覺。但是比水麵更高出幾米的石板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他,此事定然有所蹊蹺。


    “上善若水!”他再次默念道,看著麵前依然都沒有任何反應的河麵,顧陳書沉默片刻,最終張開嘴巴,用嘶啞的嗓音輕聲念道:“上善若水!”


    “嗡!”


    真言術的韻律猛然轉動,書籙上的真言散發出淡淡的光芒。緊接著,顧陳書便感覺到身體當中有什麽力量被瞬間抽走,化為了一種操控力。


    隻見是石板下方的河麵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突然產生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隨著顧陳書的操控,一條水龍竟然從渾濁的河水當中盤旋而上,眨眼之間便帶著轟隆之聲直衝上幾米高,攀升到了顧陳書的頭頂。


    顧陳書心中又驚又喜,抬頭看著著一條巨大的水龍,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神奇的現象,居然是出自自己之手。


    “哈!”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然而下一刻,顧陳書的胸口一陣疼痛,劇烈的咳嗽忍都忍不住。他在牆角蜷縮起身子,咳得昏天暗地,身體都有些抽搐。


    咳嗽的時候,操控感隨著身體當中的力量耗盡而消失,他聽到水流衝擊而下的聲音。


    毫無疑問,沒有了真言術的支撐,水龍又重新落迴了河道當中,比天空的暴雨還要密集的水花落下,拍在顧陳書的頭上和身上。


    但是顧陳書卻沒有理會,他突然大聲笑了起來,又不可控製的瘋狂咳嗽著。


    笑聲伴隨著劇烈的咳嗽開始在大雨洪水當中詭異地傳開,活像是一隻小鬼在大雨裏蹦迪。


    “何方妖魔!”一聲蒼老的嗬斥從道觀中傳來。


    顧陳書打了個哆嗦,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冰冷發麻。


    他感覺如果再不去醫院,就算是沒被淹死,也要被凍死在這個鬼地方了,於是他扯開嗓子大喊:“老道士!老道士!咳咳!老道士……”


    沒過多久,一串瑣碎的腳步隨著道觀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來,顧陳書心頭大喜,連忙又高了兩聲喊道:“老道士!後山!”


    結果用力過猛,可能是胸口的斷骨戳了肺,他又狠狠地咳了兩口血,這才聽到頭頂上麵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傳來:“誰在那裏?”


    聽到老道士的聲音,顧陳書幾乎激動地都要哭了。他靠在身後的牆壁上,抬頭看著老道士從上麵舉著傘探出頭來,艱難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嘴角帶血,臉上都是泥,頭發中間還夾著各種各樣的垃圾和水草,衣服也是撕成了碎片,顧陳書覺得,自己的這個笑容一定難看無比。


    老道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臭小子?你怎麽跑那兒去了?”


    “別管了,快把我弄上去!”


    “哦哦!”老道士顫巍巍地轉過了身,四下尋找著繩索,顧陳書忍不住道:“您老快別費勁了,別等一會兒咱倆都掉水裏,快去叫附近的救援兵和消防隊。”


    老道士這才一拍腦門,抬起老腿跑向了道觀的外麵。


    顧陳書被抗洪官兵救起來的時候,幾乎已經隻剩下半口氣了,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上了衝鋒艇,又是什麽時候到了醫院,當他再醒過來的時候,眼前已經變成了白色的屋頂。


    以及一片格外燦爛溫暖的陽光。


    確認過自己的身體還算是完好,顧陳書深吸了一口氣,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他都覺得清新得一批。


    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病房,發現居然還是單間。顧陳書活動了一下四肢,感受身體狀況,好奇自己怎麽可能住得起這樣的病房?


    房間裏現在沒有人,顧陳書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陽光,心道大雨終究是過去了。


    “林斷山明竹隱牆……”顧陳書輕聲說道。


    他的嗓音已恢複了些許,不似當日那般嘶啞,這讓顧陳書有些迷茫,我到底昏迷了多少時間?


    然而這個時候,一個沉厚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問道:“什麽?”


    顧陳書這才發現自己太過關注窗外的陽光,忘記了看向了另一邊。一轉頭,就看到了一個身著襯衫,還打著領帶的中年男人從門外走進來。


    男人身邊還跟著一個穿黃衣服的小丫頭,見到顧陳書之後,小姑娘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開心地笑容,三步兩步跑到顧陳書的床邊。


    “哥哥!你醒了!”


    這個時候,顧陳書才認出來,麵前的這位小姑娘,就是當天自己從洪峰下麵拚命救出來的那一個。


    “我叫武成棟,這是我女兒,清心。”男人也來到顧陳書的身邊,關切地問道:“感覺身體怎麽樣?”


    “感覺還不錯,就是骨頭有點疼。”顧陳書笑了笑,說道:“是您給我支付的醫藥費吧?謝謝了!”


    “該是我謝謝你才對。”武成棟說道:“要是沒有你,清心真的出了事兒,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說著,武成棟摸了摸武清心的頭,小丫頭也是懂事地對顧陳書說:“謝謝哥哥!”


    顧陳書也是對她一笑,然後看向武成棟:“醫藥費的話……”


    但是武成棟卻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小錢而已,不及你的義舉萬分之一,別婆婆媽媽的。對了,你剛才念的是什麽?”


    “啊,那個……”顧陳書說道:“突然有感而已。”


    “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轉斜陽。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武成棟也是深有感觸,不過卻說道:“可惜現在可已經不是昨夜了,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三天!”顧陳書有些呆滯。


    說實話,他還有點恍惚,不過他馬上就想到了許晴煙,於是問道:“那天跟我一起的那個女生……”


    “哦,你說她?”武成棟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她一會兒也該來了。”


    正說著的時候,門口響起一個賤裏賤氣的聲音:“呦!老書,你可算是醒了!”


    顧陳書微微一笑:“梁多!”


    如果說許晴煙是顧陳書高中班級裏最熟悉的人,那麽梁多大概就是最熟悉顧陳書的那個。


    在學校裏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顧陳書是個算命的養大的,又是個悶葫蘆,所以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隻有梁多這個胖子,才真的把顧陳書當成朋友,顧陳書自然也就把他當成朋友。


    當然,梁多家裏有錢,多有仗義之心,所以平常也經常和顧陳書一起吃飯,順便把自己盤子裏的魚肉分給顧陳書一些。


    顧陳書一直將這份恩情記在心裏,見梁多來看自己,他也是從心底裏開心。


    不過讓他更開心的,是跟在梁多身後的那道身影。


    雖然被梁多肥碩的身軀擋住了半個身子,但是顧陳書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她,這才知道武成棟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到底因何而來。


    看著走進來的許晴煙,顧陳書有些激動:“你也來了。”


    梁多看了看顧陳書,又看了看許晴煙,露出了姨母般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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