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第一次晨練迴來,直接套著運動服跨上摩托車準備去學校的時候,隔壁家的孩子月島也正巧出門。他黑色書包掛在右肩,身形瘦長,手裏正拎著個頭戴式白色耳機,渾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但是他抬頭瞅見我之後臉色就變了,從毫無情緒變成“不會吧就十分鍾的路程真的要騎摩托嗎”這種仿佛在看傻瓜的神態。而我也覺得有必要解釋一番,不然顯得自己確實是個矯揉造作的蠢貨。


    “我放學後需要去縣體育館練球,所以騎這個方便些。”


    “哈……真辛苦。”


    這迴月島又擺出了“有必要和我解釋嗎”的冷淡表情。這孩子性格真刻薄。


    我沒再有興趣和他搭話,拿下掛在車前的頭盔打算直接出發,可是月島卻在此時此刻非常少見地向我發問:“那請問為什麽要就讀烏野這種鄉下學校呢?去讀高端私立的話就不用這麽大費周章去練球了吧。”


    我手上動作頓住,抬眼朝他望去。


    月島並沒有看我,他正低著頭背著身去把院子的大門關上,剛剛的那個問句好像直接隨口一問,不值一提。其實我之前就隱隱感覺,這個鄰居家的男孩對我態度有點莫名。


    “你難道之前就認識我嗎?”


    月島把鑰匙揣進口袋,想要把耳機戴上,但是馬上意識到我還在對他說話這樣很不禮貌,所以手上動作卡住隻做一半,隻能順勢把耳機掛在後頸。


    “畢竟高山前輩上過好幾次雜誌,都能算半個名人。”月島不管說什麽話好像都透露出一種諷刺的味道。


    “對我來說跑去縣隊反而會比待在社團輕鬆。”我簡單解釋,畢竟我也不可能和不熟的人說這種事。月島也不在意,聳聳肩後徑直戴上耳機,宣告這次對話的結束。他微微朝我鞠躬後就打算離開。


    “要我把你送到路口嗎?”


    “請容我拒絕。”


    最後我拉下油門,揚長而去,把步行的月島甩在身後。


    到學校之後我先去社團休息室把運動服給換了。按理說應該排球部的人都應該有晨練,但顯然烏野女排並沒有多少隊員遵守這條規則,整個運動場隻有零星男籃的學生在做拉伸動作。


    不過我拉開休息室大門時,裏麵傳來一個女生的驚唿。我踏入房間,發現是同為一年級的道宮同學,她看上去也是來換衣服的,應該也是剛剛晨練結束。道宮很不好意思,三兩下飛快套上校服,並且尷尬開口:“高山同學也來晨練嗎?”


    “我隻是去晨跑了,現在迴來換衣服。”


    道宮的身高還沒有160,和小島差不多,與我說話的時候頭要仰起來。她訕訕站在一旁,我則是並未管太多直接換起衣服。


    “高山同學……高山同學很厲害!我很高興能和你在同個社團!”道宮結結巴巴,最後都像是把這句話喊出來。


    因為這場景讓我幻視什麽粉絲見麵會,讓我有點尷尬又有點想笑,所以表情也放鬆下來。道宮看我麵容緩和,也舒一口氣,說起話來沒有之前那麽緊繃。


    “沒必要那麽誇張。未來三年讓我們好好相處。”我把運動服疊好放進衣櫃,笑著說。


    道宮雙手在胸前緊握,臉蛋也紅撲撲的,還伴隨著運動後汗水流淌過的痕跡,她興奮地說:“有高山同學在的話我們一定沒有問題的……我也會努力訓練,不會給大家拖後腿!”


    “一起努力進全國!”


    真是慷慨激昂的話,我曾經也聽過無數遍,國中時期自己也這樣一次次說出來。甚至就在幾天前,澤村和菅原也同樣這樣向我宣告。隻是我的心髒如同被凍結,隻有死寂,沒有一絲波瀾。我以極為冷酷的視角在腦海裏審視了整個烏野女排,教練、場地、隊友等等,最後得出結論。


    “這是不可能的吧。”


    哢嚓——


    我用鑰匙把衣櫃門鎖上,金屬間互相摩擦而產生被拉長且極其刺耳的聲響,猶如尖利的匕首猛然朝空中劃去,撕裂整個房間的空間,氣壓都發生變化,讓人唿吸難耐。


    但我毫無知覺,哪怕當時道宮的臉色霎時變得有幾分惶恐,我隻是平靜轉身,隨口甩下一句安慰:“比賽我還是會去的,到時候看看能走到哪一步,反正努力練習總是沒錯。”


    在我邁出步伐踏出休息室時,道宮依然在屋裏,沒有動彈。


    早晨的校園沒什麽人,隻有體育社團的學生出沒。此時的氣溫還是較低,我非常清醒換上校裙後堅持穿上打底褲,不然就這路過田徑場短短一段路就會把我凍個半死。


    所以當我發現有人穿著田徑運動專用的短袖和短褲在跑道上熱身時,我實在是沒忍住多瞄幾眼,暗自佩服。


    那個人黑色中長發束成馬尾在腦後,完□□露在外的雙腿、手臂以及脖頸因為拉伸的動作所以肌肉都繃直,呈現出非常優美的曲線。


    我從那個女生的背後緩慢往前踱步,無意識盯著老一會兒才猛然發現這個人好眼熟。


    摘掉眼鏡的清水把那份文靜感也一並給摘掉了,配合上一身田徑服更顯冷硬幹練,在她麵前的跑道上是已經被整齊排列好的欄架。雖然已經猜到對方應該是練過田徑,但是沒想到居然是跨欄。


    我其實是有點想看清水跨欄,但是又覺得這樣似乎很不禮貌,因為在清水看見我的時候,她的動作停下,表情也不自然起來,我看見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一副不是很想被別人旁觀的樣子。所以我隻是朝她點頭示意,隨即邁開步伐想要加快離去。


    果然,就在我轉身大步走的時候,身後的清水又開始繼續準備動作。


    而我也本來打算就這樣徑直迴教室,直到自己身後突然傳來有人重重倒地的聲音。


    我急忙迴頭,是清水摔倒在地。那是最後一個欄架,看樣子應該是跨的時候腿蹭到欄架然後被絆倒,欄架也失去平衡倒下。這在跨欄這項運動裏麵及其常見,摔倒簡直是家常便飯。


    我顧不了那麽多,奔向清水,把她給扶起來。幸好摔得並不重,隻是有點擦傷,我蹲下來仔細觀察清水的傷口,然後發現她那健美的雙腿因為練田徑所以布滿各種細小的疤痕。


    清水低著頭,雙腿顫抖一瞬。


    我心領神會,站起身,想要帶她去醫務室。清水輕聲說謝謝。


    並沒有什麽大礙,甚至沒有出血,所以在簡單消毒包紮之後事情就解決。清水全程都沒什麽表情,但我能體會到這其中有幾分消沉的味道,是某種幹涸的氛圍,如同枯萎但是春天也未能再次發芽的花骨朵。


    “清水同學確定加入田徑部了嗎?”


    “不,我隻是進社團打算……打算暫時體驗幾天。”


    這個說法很奇怪,按理說清水至少初中開始就練習跨欄,沒必要像是新手一樣說什麽想要體驗一下。


    等到清水同學換衣服迴來,她又恢複到平時的樣子,雙馬尾,黑框眼鏡,校裙下是黑色打底褲。


    我大概明白她堅持穿黑色打底褲的理由可能和我的並不一樣。


    我們兩個都不是健談的人,並肩走迴教學樓的時候一路無言。


    這些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都屬於生活中的微不足道的插曲,因為我滿腦子都是月底的集訓。當赤平教練在春假第一次提起這件事,說已經把我的名字報上去之後,我就一直沒什麽實感。


    “……我還以為會先是什麽u17之類的比賽,我才16歲,能參加u19嗎?”


    “這個沒有問題,特別是對於女排而言。因為你們已經過了快速發育期,之前也有破例過。我想選擇你可能是為了增加邊路的進攻吧,畢竟日本女排特點就是地麵防守有餘,攻擊不足。”


    “這次集訓其實人選已經算差不多定下,最終隻會刷掉幾個人。六月份進行最後一次集訓,直接到八月份去別的國家參加比賽。”


    “而現在,我要和你說一下之後練習的新重點。”赤平教練一邊說著,一邊招唿著黑川也走過來。我迷惑地看著她們二人,但是黑川好像已經和赤平教練談過,滿臉平靜。


    “平時的訓練和特別對待國際比賽的訓練有什麽區別嗎?”


    “事實上,區別很大。”赤平把排球拋給黑川,然後帶著我們朝排球場走去,她指示黑川站好二傳的位置,給我傳球。


    我和黑川配合過無數次,所以她把球舉在額頭前輕輕一躍,黃藍相間的球在空中劃出一個較高的弧度,我後退幾步保證助跑,然後高高躍起,重重扣球。


    赤平教練在旁邊仔細端詳:“你習慣這種拋物線弧度較高的球,當然,其實國內學生比賽大部分也都是這樣的傳球,速度更慢,但是對二傳的壓力更小,並且對於攻手來說也更好確保助跑距離和扣球時機。”


    “你本來之前就空間感一般,自然是更加適應這種傳球。”


    我能聽出來赤平教練話裏有話。


    “你知道,日本的球員在第一次登上國際舞台最先開始遇到的困難是什麽嗎?”


    不遠處傳來些許動靜,是工作人員把練習扣球時在網對麵假裝攔網的架子往這邊搬運,隨著我的視線飄移,赤平教練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一片嘈雜中卻格外清晰。


    “是高攔網。”


    “那是在高度處於絕對弱勢的國內完全無法遇見的高攔網。”


    “所以像是平時那種天花板般的傳球是不行的。必須要快,唯有快才是日本隊目前最有效的途徑。我已經和黑川說好了,以後她會把平時給你的傳球習慣給改掉,變成弧度較低但是追求速度的傳球。”


    我的眼睛輕輕眨動,思緒不可控製般飄向國一時期,赤平教練的話語仿佛隔著長河從遙遠的彼岸隱隱約約傳來。


    “最開始的時候你一定要穩住心態,那份挫敗感可能足以摧毀一個人。”


    但是赤平教練頓住,隨即勾起嘴角。


    “不過,你肯定沒關係的。”


    即使在當時我也沒有實感,直到多年後我站在歐洲的賽場上,麵對著2米以上的副攻們,以及3米3的摸高,我就會迴想起此刻,以及國一時及川信誓旦旦說我的身高很高不打排球很可惜。


    然後我就會給及川打越洋騷擾電話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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