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大門緊鎖,三處偏門閉牢,正堂之中,七爺叔高居中堂,一巴掌拍在桌上,居高臨下罵程行齟:“可是你放走你娘的?”


    程行齟心頭大怒:放你娘的屁放你娘!


    他明明一壺茶放他娘去陰間!?怎麽可能詐屍了還留下一封血書!?


    那血書什麽意思?雲裏霧裏,雲山霧罩,他實在沒懂!


    更不明白他一壺加了量的雷公藤,野豬都能毒暈過去,不可能毒不倒一個女人?黃芪當時被他關在了另一間柴房,就算母親喝完之後,覺出不對,也沒有力氣和幫手把藥摳出來!


    他娘去哪兒了?


    程行齟滿腦殼疑雲,卻無法宣之於口,難道叫他說,我可沒放走我娘,我隻是去毒死她來著?


    “爺叔,昨日靈堂守大夜,後院的丫鬟婆子沒了管束,都聚在灶房吃喝,把那幾個沒出現在灶房的丫頭子扯來,您逼也逼供了、審也審問了,誰也說不出個東南西北來。”


    程行齟道:“無憑無證,您何必冤枉侄孫?更何況,娘是親娘,難不成爹就不是親爹?那日,若無我大義滅親,恐怕如今我爹的死還是謎團——我既指認了我娘,又為何要放走她?我娘又何必留下一封意味不明的血書?”


    程家人浩浩蕩蕩來了三四十個,如今守完大夜,拿完扶靈紅包,多數啟程返鄉,剩下的不過四五個族中耆老。


    程二老爺一聲冷笑:“母子連心,自古兒子親媽,我大哥脾氣暴躁,沒扇過你,你不站在你娘那處,你站在哪處?”


    站在有好處的地方。


    人不多,程行齟的態度就沒前幾日那般恭順。


    對這個二叔,他沒必要哄著舔著:“二叔呀,我如今與你侄兒媳婦還沒孩子,你把我懟下去,後頭也是我那病怏怏的庶弟繼承家業,至少也得等他死了,這程家才是你老人家的呀。”


    “你個小赤佬!”程二老爺一拍桌:“儂尬講話咧!阿拉你叔叔啊!”


    “是叔叔,還是打秋風的親戚呀?”程行齟看不上程二老爺。


    他是惡狗不假,他這叔叔就是禿鷲,他吃剩肉,程老二隻配他剩下的腐肉爛肉。


    怎麽什麽人都敢在他麵前叫了?


    程大老爺下了葬,誰還敢開棺?陰德要不要了?


    如今,比起這些程家的王八,程行齟對血書的內容更感興趣。


    他沒必要自降身價跟這群蚃蟲鬥:“二叔,城北的兩間藥店給你,賬房和采買你想換就換掉,其他的你伐要想,要真硬碰硬,那咱們就報官,先把程家的東西查封入庫,我找柳大人和我老泰山,你找方大人,看看誰更硬?”


    至於宗族的耆老...程行齟站起身,拍拍衣擺:“昨日我爹守大靈,爺叔們吃好喝好的,待要走,七爺叔記得從賬上支三百兩錢,拿迴去幫我爹買祭田,祭田的佃金和產出,幾位爺叔分分掉好了——此事就不要被外人知道了,對外便宣稱我娘病了要休養。”


    程行齟轉身去拿那張素絹血書:“七爺叔,儂年齡最大,分一塊最好的地給你,儂說好伐啦?”


    程二老爺高喊:“報官呀!爺叔,掘墳啊!開棺啊!”


    程行齟並不理會,將大門輕飄飄打開,光從門縫裏傾瀉而入,剛好停在他的腳尖。


    他整個人籠罩在黑暗中,迴頭看向七爺叔:“七爺叔,你好好勸勸二叔罷,事情搞大了,程家還怎麽給蛇尾村買祭田啊?”


    程行齟朝外走,轉過拐角,便見一身白衣的清瘦少年,站立於門廊盡處。


    程行齟目不斜視地向前走。


    “大哥——”清瘦少爺嗓音喑啞,垂眸低聲喚住。


    程行齟腳步一滯,餘光瞥向聲源來處,未作絲毫停留,徑直朝前走。


    程家的血脈,真的很低賤。


    這麽點點家產,一群禿鷲,就像聞到味兒似的,一股腦朝前衝。


    這庶出的病秧子二弟,不在山上采藥養病,也趕著迴來爭家產嗎?


    程行齟心頭一聲嗤笑,隻覺自己已高出層樓,不屑與商賈爭利。


    待夜深,程行齟叫山月至外院,將那封素絹血書置於其前:“太太跑了,留下這麽件東西,我看不出有什麽蹊蹺,你好好看看。”


    不知何時,他已將山月看作幕僚。


    山月接過那方素絹,捧在掌心細看,隔片刻蹙眉道:“可是太太親筆?”


    程行齟頷首:“是我娘的筆跡,彎鉤向下捺,我認識。”


    山月惶惶接過,低頭一邊看一邊呢喃:“四駕馬車...庶民、商賈之家不得駕馬,饒是程家也隻有兩套兩駕的馬車,四駕的馬車自然更平更穩更大——莫不是官家所有?”


    “城東溫泉小館,無人伴行...”山月歪頭:“這個‘吾’自是指太太,去城東溫泉小館休憩,身側無人伴行——太太很喜歡獨身出行?或是夏日炎炎,太太獨自去避暑也未可知?”


    山月再看年月:“承德七年八月...這又是個什麽日子?”


    山月拋出三個問題,便單站著,不再說話。


    程行齟跟著思路向前走:“承德七年八月...我的生辰是承德八年五月二十七...十月懷胎、九月生子...向前推,正好是...”


    程行齟猛然抬頭,飛身撲過,一把攥住素絹帕:“城東溫泉小館,程家沒有在城東郊外置業,這是誰的產業!?聽說知府知州嫌送鬆江府夏日炎熱,均在城東山上買地繕業,方便家眷避暑過夏...”


    程行齟再將話順了一遍:“也就是說,在我出生九個月前,我娘獨自去了城東小館,程家無人陪同——她自是去了柳大人處!”


    這是他的身世秘密!


    他娘逃跑前,終於善心大發,告訴了他的生父究竟是誰!


    不是那萬惡卑賤的程大興!


    是柳大人!


    他出身於官宦清流之家!出身於鍾鳴鼎食之家!不是什麽蛇尾村的赤腳大夫的兒子!


    他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子!


    他做低俯小,在九品小吏麵前都裝出一副孫子樣,他與鬆江府子弟結交時,背弓得比河蝦還彎——這些血脈帶來的苦痛,往後再也沒有了!再沒有了!


    程行齟形容狂狷,幾欲狂放!


    山月靜靜站立,等待片刻後,故作遲疑,低聲出言:“...這樣說來,有沒有可能,太太是被柳大人派人接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墨燃丹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董無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董無淵並收藏墨燃丹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