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城,地處東海之濱,是大秦立國所在。


    八百年大秦王朝,定都在這裏足足六百年。一統中原之後,由第二十六代秦王下令遷都永陽,永興城也就被稱為了古都。


    雖然失去了秦都的身份,然而由於緊靠東海,倒是沒有失去原有的繁華。


    青龍大街,永興城內筆直貫穿東西兩門的大街。和永鎮城的玄武大街,永寧城的朱雀大街,還有被世人或者永定本地人遺忘的永定城白虎大街,皆是各自建城之後在位秦王親自命名。


    秦長安走在街上,看著來會如織的行人,急切趕路的心潮慢慢變得平靜。


    可能是大秦立國以後從未有列國攻伐到這裏的緣故,也可能是靠近東海氣候宜人。使得這裏的人們悠閑愜意,每個人臉上皆都是安靜祥和之態。即使心情沉重的人,隻要進入城內,也會被感染的輕鬆幾分。


    “閃開,閃開。”許多厲喝響起,看到前麵跑來一隊甲士。


    身後的衛士立即把秦長安圍在正中,手中長劍出鞘指去。弓弩手瞬間散開找到適合自己射擊的位置,抬起的弓弩前後左右把四麵環境皆籠罩在寒光點點的箭矢之下,雙眼更是打量著身子正前方任何的可疑之處。


    經曆戰爭甚至常年經曆戰爭的將才才能看出這些人的不同,持長劍衛士所站位置正巧把保護的人遮擋的沒有一絲暴露不說,弓弩手的反應和警惕更是經年累月才能作出。


    最主要的便是每個衛士眼中透出的狠戾,不是百戰軍士絕不會有這種眼色。


    跑來的甲士看到這個陣仗,皆心底生出一股涼意,本來對待擋路行人的兇惡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身子也都不敢亂動。


    “莫動,莫動。”一個略胖,身穿官衣的中年人推開前麵礙事的兵丁氣喘籲籲慌道。


    秦長安在縫隙中看了一眼,對著站在身前的一人道:“秦羽,退下。”


    原本劍拔弩張的衛士瞬間退迴到各自的位置。


    喘著粗氣,眼巴巴的看著前麵。心中一直猜測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驍翎衛護送?這才終於看清。雙腿一彎,跪拜下去。“拜見太子,下官永興城郡守李衝。”


    秦長安清楚定然是入城時,守門的兵卒看過秦羽的令牌然後通報給了郡守。


    “郡守大人,我來到永興無意打擾本地官員。既然你知道了,便拜托你兩件事情。”


    李衝忙抬頭擺手道:“太子玩笑了,你隻管吩咐下官就是了。”


    未理會李衝奉承的神態,“這次我奉王命需要出海幾日,你安排一艘小船,備上些許食物和清水。”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衛士,又道:“出海之行我隻能一人,這些驍翎衛就由你安排住處等我迴來。”


    李衝聽到這裏心頭一震,大秦每任太子行冠禮後必須出東海月餘。具體是做什麽曆來沒有人知道,因為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不敢詢問更不敢追尋,據說曾經有許多亡命之徒悄悄跟過幾位太子。可是最終太子安然歸來後,這些人卻再也沒有出現。


    雖然不清楚太子的目的是什麽,但他身為永興城郡守卻知道出海的含義。眼前的太子還沒有舉行冠禮,但是卻是奉了王命出海。是不是秦王有了意外?急令太子先出東海。


    想到這裏,李衝獻媚道:“太子,這點小事你盡管放心,下官絕不會讓各位護衛受一丁點委屈。”


    秦長安對他並無好感,秦都存檔裏有他的生平記錄。靠著和丞司大人沾親帶故,最終做到永興城郡守位置。雖然在任上並沒有出格的事情,但是這種靠著關係爬升的官員最是讓他生厭。


    “好了,你準備去吧。”秦長安揮手道。


    李衝像是沒有看到太子的反感之意,依舊臉犯桃花般笑著躬身退下。


    等郡守親自前來通知就緒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諾大的碼頭上沒有一個民眾,隻是站滿了守護的兵丁,一艘裝飾精美的小船靜靜的停靠在碼頭邊。


    看得出來,那些粉飾物應該是連夜做成。秦長安皺了皺眉頭,雖不喜,卻因心中之事也沒有工夫和他計較這些。


    登上小船對著岸邊笑臉瑩瑩的李衝說道:“有勞郡守大人了。”


    李衝忙道:“太子,你這可說的啥啊!這都是下官應該做的……”


    擺了擺手,實在聽不得他說一些恭維的話。“郡守大人忙於政務,請迴吧。”


    說完眼色指示秦羽鬆開纜繩,手扶船篙搖動起來。


    冰城內,一片寂靜。


    原本熱鬧非凡的街道上看不到一個人影。


    城門口外黑壓壓的蠻族人擠在一起,無論貧民還是貴族,無論奴隸還是犯人,皆都對著遠處望眼欲穿。


    初春時節,塞外依舊寒冷如冬。站立在人群最前麵的五位族長和眾多長老已經等有一個時辰,除了不時的從護衛手中接過放有木炭的小巧火爐暖手之外,沒有一點怨色。


    突然不知誰喊了一句,“來了,來了。”


    在冰城外站滿道路兩側的人群轟然從沉默無語,頓時變得雜亂起來。


    隻見一麵漆黑的大纛出現在草原上,蠻族人皆知這個大纛代表的是薩滿。


    五位族長相視一笑,心底鬆了口氣。


    極北冰原雖然是蠻族始興的地方,然而那裏常年大雪覆蓋,寒冷異常。早已習慣在草原居住的蠻人除了被選做守護者的人,還真不敢再次進去其中。昨日雖然有侍者已經返迴冰城傳話了薩滿具體到達的時間,然而不是親眼看到大纛心底始終覺得不安。


    漆黑大纛隻要立起就表示新的薩滿已經繼任,天神的使者依舊存在。


    薩滿,是整個蠻族的精氣神。他們五人雖然身為各族族長,薩滿欲處決他們易如反掌。但是他們依舊不敢去想沒有薩滿時,那時的蠻族會成為什麽樣子。


    共融天神統領草原的時候,聲名威望達到了極致,依舊沒有對軟禁在冰城的薩滿有任何不利的舉動。隻是任由他們慢慢老去,厚葬迴各自部落。


    共融天神一生征戰無數,然而有心人竟感覺他所有的努力不僅僅是為了蠻族的壯大,更是為了蠻族的融合。而且在他的影響下,蠻族對薩滿的恭敬更加加重,更加虔誠。


    散亂無比的蠻族不僅融合成五個大族,原先薩滿的方術和占卜之術更是集中到一個人身上。共融天神晚年在蠻族內推奉的信念指出薩滿是至高無上的天神使者,下到凡間隻是為了帶領凡人走出困苦曆經數百年的教化早已人心深種。


    還未等到薩滿的隊伍離得近了,一個個蠻族人相繼自覺的跪下,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麵上,無懼刺骨寒意。


    清靈堅定的走來,看著數不盡的族人跪倒在地,心頭有了些許沉重。


    “親愛的族人們,起身吧。”清脆的聲音在每個人的耳旁響起,沒有因為距離遠近有何分別,皆都感到悅耳動人。


    原本跪倒在地的人,忽然感覺到因為等待太久而凍僵的身子一股暖意在心底而生,一瞬間竟讓整個身子都感覺到暖洋洋的,驚愕的站起身子左右看去,發現自身周圍的人都露出震驚的神色,終於看向清脆聲音的來源,而後麵由於人山遮擋根本看不到的人閉著眼睛默默感受薩滿帶來的神跡。


    一個宛如天使的少女站在那裏,在她的身後竟散發著無盡的柔和光芒。在光芒照射之下,冰冷的寒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站在最前麵的五位族長心中的驚訝無以複加,其餘四人不約而同看向鄺乍莫,眼中帶著詢問。他不僅歲數最大,更是連續三任薩滿繼任的見證族長。


    鄺乍莫也是一臉震驚,他雖然加上這次已經見證了三位薩滿繼任的族長,可是前兩任都沒有如此神跡。而且看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是方術所致,完全就是世代相傳的神跡。


    “神跡,這是神跡。”鄺乍莫激動的自語道。


    “薩滿大人!”無數的人浪再次跪拜下去,高唿的聲潮帶著萬分喜悅的心情。


    薩滿帶來的神跡,對蠻族來說就是天神迴應屬民的聲音。


    許多人難掩心中的激動,掛滿淚水的臉上滿是發自心底的開心。


    清靈看著突然不明緣由變了神態的族人,稍顯慌亂。瞬間又恢複平靜,“親愛的族人們,願天神常伴。”


    她雖然感覺到族人的恭敬無以複加,卻不知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身後的光芒在族人眼中更加耀眼卻不刺眼,溫暖卻不灼熱。而原本閉目感受神跡的人,更是驚奇的發現心目中一個渾身散發光芒的女子愈發清晰,如果能看到清靈的樣子,會發現從未見過但是和心目中的神女竟完全一模一樣。


    清靈按照慣例宣誓了薩滿的責任,然後再次接受族長和長老的跪拜,後麵是冰城的貴族,貧民,奴隸,罪人。不同剛才集體的跪拜,這次是每個階層,每個階層在禮長的安排下走到薩滿身前跪拜,象征蠻族各階對薩滿的敬愛。最後赦免了許多奴隸和罪人。本來曆代薩滿這樣做是為了增加自己的威望,而且赦免的全是可以釋放的本族奴隸和輕罪的族人。可清靈不知道她已經在剛才就讓所有在場的族人尊崇到極點。


    神跡!隻在傳說卻從未聽有人親眼見過的神跡!沒想到在剛繼任的薩滿身上展示了出來,如果現在誰再敢在親眼所見的人麵前說薩滿的不是,怕是會被揍得他爹媽都不認識。


    忙完一切,清靈獨自來到熟悉的房子,撫摸著熟悉的一切,隻是中間祭台上再也沒有了那個熟悉的人影,強忍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師傅,我迴來了。”低低的哭泣。


    良久,期待的迴應並沒有到來,隻有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清靈擦拭掉流出的淚珠。


    五位族長魚貫而入,對著坐在祭台上的清靈躬身道:“薩滿大人。”


    由於先任薩滿的特許,族長平時可以不用跪拜,但是發自內心的尊敬依舊讓他們躬身行禮。


    “五位族長請坐!我這次極北冰原一行不負使命繼任了薩滿。然而卻始終憂心師傅占卜的最後一事,所以我在路途上思慮萬千,最後定下一事說與你們。”


    五人看向清靈,靜等她下麵的話語。


    “師傅這次占卜的事屬於天機,遭遇反噬殞命。所以我想親自去往南疆探查此事,如若有什麽發現也可以讓我們蠻族早作應對。”


    “不可。”五位族長異口同聲的說道。


    “此事萬萬不可,先不論此事有無牽連我蠻族,即使需要探查也可以安排探子前去。薩滿大人怎麽可以親身涉險。”艾琦兮激動的站起身子。


    滎骨用手敲了敲壯碩的身子點頭道:“對對對,薩滿大人不能去。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探子辦事不行,我可以替薩滿大人親自前往一趟南疆。南人全是黑心的人,如果真讓他們看到薩滿大人這般美麗的小娘子,還不擄了去……”看到其餘人怪異的眼神,滎骨知道自己又闖禍了。甩起蒲扇般的大手對著自己的嘴巴就是一巴掌,猩紅的鮮血立即在嘴角流出。


    清靈哭笑不得,從師傅嘴裏知道這個滎骨是個直性子,想到什麽說什麽。但是本性不僅不壞,而且多有善心。想到這裏,揮了一下手,本意讓他停下扇自己的嘴巴。驚訝的發現,隨著自己揮手之際已經被打破的嘴角瞬間恢複如初。


    滎骨見四人驚訝看著自己,停下的手摸了摸嘴角。’難道打爛了?唉,打爛就打爛吧。總是說薩滿大人不喜的話,就算薩滿大人不計較,自己也想縫上它。就是別太醜就好,我還未娶妻生子,如果太醜了就難辦了。’


    別看滎骨濃眉大眼,壯碩魁梧,其實他才二十六歲。如果是別的蠻族也早就成親生子了,可是滎骨在這個事上寧肯逃出族群為不願意和別的女子成親。他唯一喜歡的就是那個在他十五歲救下來的女孩。


    當時滎骨正在外打獵歸來,看到一隊戰士拉扯著新抓來的南人奴隸。其中一個女孩被拉扯的正巧摔倒在坐騎前,驚怒之下看到那楚楚可憐的眼睛,滎骨瞬間沒了脾氣。


    那個女孩苦苦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無助的樣子讓滎骨忍不住的抱進懷裏。


    讓人放了她以後,女孩卻一直跟在身後,問起她才知道她竟然想嫁給他。原因卻是誰救了她,她就嫁給誰。


    從那之後,整個蠻族皆都知道了巨人峰的族長兒子身邊日日跟著一個南人奴隸女孩。


    等到滎骨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身為族長的父親和他商議此事,最後竟大發雷霆,若不是滎骨跑出營帳,怕是真的被族長氣急怒斬在帳內。


    各種消息傳出,雖然略有差別卻無一不是說滎骨這個將要繼任巨人峰族長位置的人竟然想娶那個南人女子為妻。


    滎骨帶著女子逃出去想遠離族群生活,最終還是被族人抓了迴去。而身為族長的父親竟心平氣和的同意了滎骨的請求,隻是讓他等待女孩滿二十歲之後再成親,滎骨忙不迭的答應下來。


    清靈想起自己一路上看過師傅留下的手書,清清楚楚知道滎骨的一切。當時巨人峰族長的態度轉變,也是因為師傅的傳信。


    書信上隻寫了一句話’同意所求,女子滿二十方可。’


    薩滿的話沒有蠻族膽敢質疑,別說同意滎骨娶一個南人奴隸,即使族內對罪人的懲罰一樣指定一頭畜牲與之成親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而同樣師傅的手書中寫有一句話可能是留給他自己,也可能是留給繼任者。


    ’南人女子身份有異,切記!切記!’


    清靈平靜的說道:“既然滎骨族長有意前往,這次便隨我一同去吧。”


    並沒有因為族長們的反對而放棄自己的想法,反而把滎骨同時帶上了。


    “薩滿大人,不可啊……”艾琦兮再次說道。


    看到其餘三位族長也欲開口,清靈擺擺手打斷她的話語。


    “探查南疆的事,隻有薩滿才能感應天地異樣探尋清楚,探子或者別人都難以擔此重任。師傅既然觀測到南疆變化和我蠻族有牽連,所以為了族人不得不去。而且來的路上我已占卜過了,萬全穩妥之象。此事我意已決,不得反對。”


    蠻尕和其餘三位族長相互看了看,皆露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隻有滎骨無所謂想到,既然自己跟著,薩滿大人就不會出現一丁點的意外。


    共水躬身道:“既然薩滿大人堅決如此,我們不便更改。隻是護衛的人,請務必讓我們挑選齊備再走不遲。”


    “有勞了,不過這次去往南疆無意和南人衝突,所以人數越精簡越好。除了我和滎骨之外,三十人的隊伍好了。扮成商隊的樣子,不能攜帶任何的器械,你們去安排吧。”


    五位族長躬身退出。


    其實清靈並沒有說出全部,她自從對占卜之術融會貫通就一直疑惑一事。雖然探測天機有違天道,曆代薩滿皆壽命短暫。可占卜之時若觸碰天機之事完全可以放棄占卜,即使仍然會受到反噬,絕不至於徹底斷絕生機。到底是什麽能讓師傅哪怕斷絕命數也要占卜出結果?


    可惜天機不可違,更不可測。師傅雖然付出全部命數,依舊不能窺探因果。這次南疆之行,不僅是為了族人,更是為了師傅。而自己的確占卜過一次南疆之行,雖然確是萬全穩妥之像,隻是中間穿插無數的暗隱之數,竟令穩妥的卦象裂隙縱橫,極盡碎裂。如若說出,怕五位族長寧肯違令身死也要阻攔自己。


    ’師傅,你若在,也會作出同樣的決定吧!’清靈輕輕自語,她知道薩滿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族人。哪怕明知道兇險萬分,依舊不會有一絲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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