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了搖頭,走到那邊正用盡全力行刑的兩個禦林軍跟前。


    兩人對視一眼,停了下來。


    方園朝韓經年看了眼,看他依舊隻是閉著眼,神色冷漠得跟絲毫感覺不到痛楚一般。


    頓了下,問:“還有多少?”


    其中一人道,“還有五棍。”


    那也不少。


    方園翻開手裏的一枚金牌。


    兩人一見,立時就要跪下。


    方園卻擺擺手,低聲道,“皇上的意思,二位都明白麽?”


    這兩人跟誠親侯有點關係,聞言,也不敢多說什麽,立即答應,“方統領放心。”


    比起誠親侯,當然還是皇上的吩咐為第一要緊。


    方園點點頭,收迴金牌,看了眼韓經年,低聲問:“國師,您沒事吧?”


    韓經年起先沒動。


    片刻後,緩緩抬眼。


    眼底一刹那間翻滾出的洶湧厲色,叫方園下意識渾身緊繃。隨即卻看他再次垂下眼瞼,淡淡出聲,“多謝。”


    方園按下方才瞬間湧起的驚懼,朝兩邊看了眼。


    那兩個禦林軍殷切一笑,做著樣子又在半空中揮動了幾下棍子,然後對韓經年笑道,“國師,行刑結束了,您請迴吧!”


    方園朝韓經年伸出手,“皇上吩咐國師,行刑結束後,可自行迴去休息片刻,再去賬中議事。”


    可韓經年卻仿佛沒聽到方園的話一般,神情冷淡,眉眼平靜,並沒有去扶方園的手,徑自站了起來,還朝方園還了半禮,然後轉過身,走了出去。


    元三忙跟上,將披風給他戴上。


    雲白長袍之上刺目的血跡,立時便被掩蓋下去。


    他挺直的後背,從容不迫的步伐,叫人再看不出半分的動搖與傷痕。


    方園皺了皺眉,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金牌,收進袖中,走迴侍衛隊那邊去了。


    ……


    “師父!”


    帳子中,元一猛地衝出來,可剛到跟前,就聞到了他周身濃濃的血腥味,頓時麵色發白,“您沒事兒吧?”


    也不等迴應,立時就朝那邊開罵起來,“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師父好心幫你們!你們就是這麽報答我師父的?”


    “那李楠堂算個什麽東西!我師父殺他,那都是他的臉麵!不然被活捉了,剝皮抽筋,株連全族!你們還敢來指摘我師父!我師父在救你們這群糟心玩意兒!”


    “還有那個皇帝老兒,你是不是……”


    元三猛地撲過去,一把捂住他的嘴。


    元一氣得牛眼瞪得幾乎凸出來,張嘴要咬他,又被元三給打了下。


    “你可消停些,師父現在十分不好,你趕緊去備水,拿藥,我要給師父上藥,免得傷口真的不好!”


    元一一頓,恨恨地推開元三,猶不解氣地朝皇帝的帳子那邊狠狠地啐了一口。


    然後氣衝衝地跑迴了帳子裏。


    元二正端著糕點在偷吃,被他一眼看到,張嘴就罵,“還吃!就知道吃!師父都受傷了你也隻知道吃!吃吃吃!吃成豬啊你!”


    罵完,就轉到後頭去準備水和藥去了。


    元二撇撇嘴,轉個方向,繼續塞。


    剛吃了一個,見著韓經年進來,笑眯眯地問:“師父,您吃麽?”


    韓經年擺了下手,剛要開口,忽而咳了幾聲。


    元三大急,上前將他扶住,“師父,快進去歇著。我去拿藥!元二,去門口守著,誰也不許進來!”


    元二眨眨眼,望了望臉色發白的韓經年,去了外麵。


    韓經年走進內賬中,又咳了幾聲後,脫下披風。


    被掩蓋的血腥味頓時撲盈蓋來。


    可他卻連眉頭都沒動一下,抬手解開,血淋淋的衣物扔在一邊。


    動作自然的,仿佛那傷處就跟不在自己身上似的。


    他在床上趴下,側眸看了眼的傷口。


    身後的帳簾被掀開。


    韓經年放下水壺,淡聲道,“不必淨身了,先上藥。我還要去皇上……”


    話沒說完,猛地頓住。


    就聽身後傳來嬌嬌小小的聲音,“去個屁!不許去!”


    他瞳孔微縮,片刻後,忽而反應過來般,想去拉衣物遮住傷口,卻想起,染血的衣物已經被他扔到了地上。


    他皺了下眉,要轉身將那傷口自她眼前避開。


    不料,小女孩兒卻疾步走來,“不許動!”


    輕軟帶著幾分糯意的聲音裏似乎帶了幾分怒氣。


    韓經年也不知為何,突然就不敢動了。


    試圖迴頭想去看她一眼。


    夏晚安卻站在他的身後,按住了他。


    涼涼的指尖搭在他早已麻到沒有一絲感覺的肌膚上,竟瞬間帶起一股莫名的顫栗。


    他想要往旁邊讓開。


    卻聽夏晚安怒了,“都傷成這樣了!還答應受杖刑!你是不是瘋了?!說你慈悲為懷,你真以為自己是佛祖了麽?佛祖那都是話本子裏瞎說的!你是人!是血肉之軀!這樣流血會死的,你知不知道啊!”


    無論前世今生。


    這個小丫頭都從沒在他麵前露出過這樣不滿的埋怨模樣。


    韓經年忽然很想迴頭看看她現在是個什麽神情。


    卻再次聽她氣急敗壞地吼,“還用這樣不幹淨的水去衝!你是不想好了是不是!你要是不想活了,就不要跟我說那些……那些話!”


    那些話?


    韓經年頓了下,才反應過來,小家夥說的是什麽話。


    側了側眸,問了自她出現後的第一句話,“殿下,是在生氣麽?”


    夏晚安在看到韓經年受傷的那一刻,腦子就炸了。


    她現在手腳都控製不住地在顫抖,恨不能叫眼前這人身上的傷,全都是假的一般!


    猛一聽到他的問聲,當即不管不顧地怒道,“對!我生氣了!你怎麽能這樣不珍惜自己!你再這樣,我,我就不答應嫁你了!”


    說完。


    她猛地一僵。


    可麵前的韓經年卻突然轉過身來。


    一雙靜深幽寒的眸裏,爆發出她從未見過的灼灼光華。


    朝她直直看來。


    “殿下說什麽?”


    “……”


    夏晚安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話,收都來不及。


    見韓經年這樣朝自己看,頓時不知所措起來。


    心裏一時不知到底是個怎麽想法。


    索性轉過臉來,也不看他,隻道,“你的傷,是上迴替我擋的那一下,一直沒好麽?”


    韓經年定定地看著她。


    夏晚安被他看得臉熱,也不敢去瞧他,索性繞到一旁,看他身後。


    在看到那猙獰傷口上一道道棍印時,心下揪得難受。


    左右看了看,道,“沒有藥麽?我給你衝洗一下?”


    韓經年還是沒動。


    夏晚安簡直沒有辦法了,朝他瞄了一眼。


    韓經年看著她,又問了一遍,“殿下,是答應了貧僧的……求親麽?”


    “……”


    夏晚安差點被他這句話給逗得破功,忍不住瞪他,“和尚娶什麽妻!別胡說了!不然老天要降雷來劈你的!”


    不料韓經年卻一本正經地說道,“便是劈來也不怕,況且我早已還俗。方才……是我說錯了。”


    心緒激蕩之下,竟說了‘貧僧’兩個字。


    夏的臉上緋紅,惱羞成怒地轉過臉去,低聲道,“國師還會說錯話麽!”


    瞧著他那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模樣,怎麽看都不像是會為別人一句話而說錯的模樣啊!


    不想韓經年卻更加認真地點頭,“皆是凡人,怎會有不出錯的時候。”


    夏晚安又朝他瞄了瞄。


    就見他的臉色不太好,本就出塵如霜的臉上,此時不見一片血色。


    雖看著安靜淡定,但那傷勢,一看就知並不是什麽小傷。


    皺了皺眉,道,“我現在不跟你說這些,先把傷口處理了。元一他們呢?沒有拿藥過來麽?我去問問……”


    誰知。


    剛轉個身,身形就是一頓。


    迴頭,就見那修長如玉的手指,正捏在自己的袖子上。


    她眨了下眼,順著那手臂往上。


    勁瘦流暢的線條,滑落的水珠一顆顆停留在緊實的肌膚上。


    明明是個俊美如仙的人,可這衣裳掩藏的底下,居然是這樣叫人心悸顫栗,血脈噴張的色欲之相!


    夏晚安看了一眼,就覺口幹舌燥。


    忙又收迴視線,道,“鬆手,我去給你找藥。”


    韓經年卻沒動,反而又往迴扯了一下。


    夏晚安被他拉得晃了下,差點摔倒,就感覺手腕被捉住。


    秋寒的夜裏,韓經年半身赤裸,本該是渾身冰涼的。


    可那手指,卻莫名熱得厲害。


    她一時心驚,想躲開去。


    手腕上套著的佛珠,卻被韓經年勾住。


    她迴過頭,就見韓經年,單手食指,勾著那佛珠,往自己跟前拽了拽。


    簡簡單單細細小小的動作,卻好像自己心上的一根線,被他這麽輕易地勾住了。


    她聽他道,“殿下,若臣從今往後,好好珍惜自身,殿下就能……”


    他看向夏晚安,“答應下嫁於臣麽?”


    這一迴倒是沒自稱‘貧僧’了。


    夏晚安抿唇,沒出聲。


    韓經年眼底微幽。


    勾著那佛珠的手,卻又一點點往迴收。


    這一刻他控製不住的動作,仿佛在昭顯著自己此時無可壓製的真正狼子野心。


    ——他想利用她的善良,逼迫她,答應嫁給他!


    隻有將她護在自己的身後,那些魑魅魍魎,才能再傷害不了她!


    隻有這樣,她的此生,才能喜樂安康,平和無虞。


    隻有這樣,她才能再不受驚怖憂慮,再無前世磋磨痛苦。


    隻有這樣,隻有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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