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坐在無機腿上的夏晚安立時站了起來,往後直退,也不說話了,扭頭就朝屏風後走。


    元一撇了下嘴。


    韓經年卻坐在凳子上沒動。


    元一納悶,“師父?”


    韓經年這才垂眸,攏了下身上方才草草係上的外衫,然後起身,走到了屏風後。


    裴秋陽見他過去,忍不住朝他看去。


    卻見他神色清冷,滿麵幽寒。


    縱使衣衫略顯不整,可也不掩他周身疏離冷漠之態。


    方才掩下去的難堪窘迫再次浮上臉頰——當真是六根清淨的無上佛啊……


    而屏風外。


    元一則將紅杏拖到了屏風後,揭開她麵上的帕子。


    嫌惡地看了眼她身上快要被蹭完的衣服,連忙扭過頭。


    剛站好。


    就聽外頭有人敲門。


    一人聲傳來,“國師可在?下官欽天監副監吳寬,特來請示,今夜觀星之禮,是否還要加派人手?”


    所有的人手早已在白日裏安排妥當了,怎會到現在還要請示的?


    而且,凡是欽天監的人都知道師父這時候定然是在沐浴淨身的,怎麽會在這時候打擾?


    分明有鬼!


    屏風後,夏晚安無聲看著。


    無機眸光淡涼,下意識去轉動念珠,抬手,卻想起手上空無一物。


    元一撇了撇嘴,跑到方才被裴秋陽推開的窗邊,深吸一口氣,朝著門口就大吼起來,“來人!來人!!”


    門外的吳寬明顯愣了下。


    守門的內侍朝他看了眼,匆忙推開門。


    就見元一站在窗邊,滿臉惡色地伸手指那地上躺著的宮女,大怒。


    “這是什麽人安排到此處伺候的?不長眼的東西,打翻了我師父的茶具!那可是禦賜的貢品,你有多少身家能賠?給我拖出去!”


    紅杏此時已被那藥物浸身許久,衣衫不整便算了,那藥勁愈發厲害,頓時渾身都哆嗦起來。


    隻覺得一股熱意都湧到了頭頂上,竟再次忍不住地輕哼起來。


    這副樣子,落在旁人眼裏,簡直太不堪!


    元一臉都紫了,跺著腳罵門口麵麵相覷的內侍,“還不把她拖下去!”


    又瞪向門口的吳寬,“吳大人,你有何事?!”


    吳寬愣了愣,忙往後退去,心虛地笑:“沒,沒事,就是,就是來問問國師……”


    不想,話沒說完,就聽身後傳來一聲驚問:“這是怎麽迴事啊?”


    元一一驚,抬頭,就見殿門外,一個身穿一品內侍服的內侍也走了過來,正朝裏頭倒地的宮女看著。


    麵色一變,隨即怒道,“你又是何人!”


    而屏風後,夏晚安倏地冷了眼——還有太後?


    那內侍的眼睛狀似無意地在殿內掃了一圈,隨即笑了起來,“奴婢是慈寧宮的張貴生,奉太後娘娘的旨意,特來問國師今晚觀星之兆。隻是……怎地不見國師?”


    元一大大的眼睛在張貴生的臉上逡了一圈,又在吳寬身上停了停。


    冷笑起來,“師父方才就去了小天壇,觀星之兆還沒出來,公公若是著急,不妨去小天壇問一問?”


    吳寬眼睛一瞪,朝門邊的一個小內侍掃了眼,嚇得那內侍低頭一個勁哆嗦。


    而他旁邊的張貴生一聽元一的話就笑了。


    躬了躬身,“既然國師還沒觀出星兆,那奴婢等著就是了。隻是不知這裏……是發生了何事?奴婢既是奉太後的旨意前來,自是也該多為國師分憂的。”


    說著,又朝元一恭敬地笑道,“不知仙童可有何事需要奴婢幫忙的麽?”


    這話說得圓滑,不愧是慈寧宮一品太監。


    屏風後,夏晚安看過去,心知這張貴生不是個簡單的,元一若是稍有不慎,隻怕就能被套出話去!


    若是牽連到大和尚的名聲……


    看了眼側對著自己的夏晚安,心下輕歎,到底還是要叫他知曉自己的身份了。


    腳尖一轉,便要出去。


    不料,旁邊卻突然伸過來一隻修長分明的手。


    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瞳孔驟縮,猛地轉頭,看向那隻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可那手倏然又鬆開,收了迴去,掩在寬大雪白的袖子裏頭。


    夏晚安的眼眸動了動,順著那袖子慢慢上移,最終,視線停留在韓經年如雲如玉的側臉上。


    然而,那無上佛卻隻是靜默無聲地透過屏風看著外間,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波瀾。


    那邊,又傳來元一的聲音。


    “幫忙?好啊!你來得倒是正好,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打翻了我師父的茶具,還……”


    誰知,話沒說完,倒在地上的紅杏突然哭嚷起來,“國師,求求您可憐可憐我,求求您,我一心隻有您……”


    “還試圖勾引我師父,可惜被我事先察覺,她便做出這副無賴樣子。”


    元一麵不改色,語氣卻愈發刻薄犀利。


    “還請公公辛苦,將這不長眼不要臉的宮女帶迴去吧!再問問清楚,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竟然敢把這樣的東西送到我師父跟前來!幸虧沒髒了我師父的眼,不然,褻瀆神佛,你們也不怕遭天打五雷轟!”


    門邊的吳寬汗都下來了,站在一旁連聲都不敢出,隻怕叫元一察覺了什麽。


    而張貴生聽著,卻不由心裏暗道,早聽說國師跟前有個厲害的小仙童,不想竟然能厲害成這樣!


    忙賠笑,“是是,既然仙童開口,那奴婢一定替國師幫忙把這事處理幹淨……”


    “什麽叫幫我師父?這事跟我師父有什麽關係?公公,你可要說清楚了!這人,難道是我師父招來的不成?你們……”


    “我難受!國師,救救我呀!救救我……”地上的紅杏突然又哭了起來。


    元一頓時滿臉惡心,轉過頭去。


    屏風後,夏晚安看著這樣哭嚷的紅杏,似是看見了完全不認識的一個陌生人。


    是一個……她從沒見過的,沒想到的,沒真正看清楚的人。


    前世時,她也是這個樣子,上了文敬之的床麽?


    夏晚安一想,就忍不住滿腔的苦澀,可這苦,最終也隻化作了一點點嘲弄的笑,在唇邊無聲漫起。


    旁邊,韓經年眼角的餘光,停在她唇邊的微嘲上,片刻後,垂下眼瞼,掩在袖子下的手微動了動。


    方才緊握的那腰間的柔軟,仿佛瓊脂般黏在指間。


    久不能散。


    殿內,張貴生趕緊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就跟沒看到紅杏的醜態一般,陪笑道,“是奴婢失言,叫仙童生怒,都是奴婢的錯。若是仙童放心,這人,奴婢便帶迴去,交給太後處置,您看呢?”


    旁邊的吳寬心下一驚,想說什麽。


    元一冷笑著先開了口,“你們自己的事,倒問起我來了。隻是一條,”


    又掃了眼地上扭動著衣服幾乎都要落下來的紅杏,再次立時收迴目光,嫌惡道,“這事兒,定會傳到我師父和皇上的耳朵裏。我師父慈悲為懷,許是不會計較,可皇上那可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人,知道有人這般褻瀆我師父,隻怕不會輕易放過。”


    吳寬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咽了迴去,往後不動聲色地退了退。


    而張貴生再次暗暗驚歎,這小仙童,何止是厲害!


    笑得愈發殷勤,“仙童放心,太後定然會給國師一個交待的。必不叫皇上和國師為難。”


    說著,也不等元一再說什麽,忙朝殿外揮了揮手。


    門口的小內侍看了眼旁邊的吳寬,就被他狠狠地瞪了眼。


    忙收迴視線,走進門內。


    “帶走。”張貴生道。


    他們雖然不歸張貴生管轄,可也不敢不聽這慈寧宮一等內侍的吩咐。立時就上前準備將還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紅杏給拖走。


    不想,這紅杏此時一陣猛烈藥效過後,竟又恢複了幾分意識。


    恍惚中知道自己這樣被拖下去的話,定然不會有好下場。


    便立時朝前,試圖去抓元一的腳,哭了起來,“國師,國師,我什麽都說,隻求國師能……”


    “啪!”


    元一突然抬手,一下拍在她的後脖頸上。


    紅杏哼了一聲,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張貴生眼珠子轉了轉,隨即笑道,“那奴婢這就把人帶下去了。”


    元一臉上怒容未消,卻也沒再說什麽,點了點頭。


    一眾內侍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地紛紛退出了殿外。


    而那吳寬的臉,已經白得有些嚇人了。


    元一朝他看了眼,故意道,“吳大人不知我師父已經去了小天壇麽?還到這裏來問?欽天監什麽時候做事這麽不仔細了?”


    吳寬忙躬身作揖,“是是,是下官失職,下官這就去小天壇伺候國師觀星。仙童勿怪,勿怪。”


    說完,也不等元一再說什麽,扭頭便連走帶跑地沒影了。


    “哼!”


    元一冷斥,一甩袖子,關上了殿門。


    屏風後,夏晚安看著被人抬出去的紅杏,慢慢地,垂下眼簾。


    韓經年轉身,便看見,那蓮花浮雕前,貌比春豔的女子眸下,一點潤開的紅。


    像是要哭了。


    “嗒。”


    他轉過腳尖,踩響了地麵一片清水。


    ……


    桐華宮的側殿前,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內。


    華妃掀開簾子一看,就見裴欣然還是那樣被綁著手堵著嘴地躺在那裏,隻是一雙眼憤恨地朝她瞪來。


    半月跪坐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猶豫著要不要解開她的繩子。


    華妃隻看了眼,便毫不在意地撩了簾子,迴頭就問:“是遲了一步麽?”


    車邊的宮女忙點頭,“迴娘娘的話,欽天監提前安排了人進去伺候,六公主沒按照之前說好的時間過去,那邊根本來不及安排。”


    華妃頃刻就沉了臉,“欽天監安排的人?”又看向那老內侍,“可知是何人?”


    老內侍小心地搖了搖頭。


    華妃的臉色愈發難看,頓了片刻後,對身後秀露道,“去查一查是何人。”


    秀露應聲,“是。”


    華妃便轉身,朝主殿走去,仿佛根本忘記了身後的馬車裏還有一個夏欣然。


    還是後頭的馬車裏又傳來‘砰’一聲響。


    才叫華妃略停了停腳步,隨後,麵無表情地掃了眼那馬車,便看半月從馬車裏下來,身上一塊塊汙漬,似是被踹的。


    撇開眼,淡聲道,“將公主送迴西暖閣,今日知曉的人,都處理了吧。”


    半月眼睛倏地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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