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門口就見紅杏站在那裏,眼眶有些腫,也不知昨夜是哭了許久還是一夜未睡。


    可憐楚楚地瞧了瞧她,然後屈膝行禮,“殿下。”


    長樂宮一等的宮女兒穿的都是青色藕絲衫子柳花裙,偏偏紅杏卻能穿出一股子柔弱風流的意態來。


    從前她沒覺得,如今細看,這紅杏的眉眼,確實生得比旁人更嬌弱可憐些。


    難怪了,能爬上文景的床了。


    她笑了笑,道,“昨兒個去問到什麽了?也不見你來迴話。”


    紅杏一顫,又跪了下去,“奴婢,奴婢昨日迴宮時,殿下已然歇下了,就沒敢打擾。請殿下恕罪。”


    這迴是恕罪,不是降罪了。


    夏晚安抬著手,讓青梨扶著她的手臂,懶洋洋地往下走,“起來吧。說說,昨兒個你都問到什麽了呀?”


    紅杏忙起身,還擦了擦眼睛,才開口道,“多謝殿下不罰。奴婢昨日去問過姐姐了,聽雨閣近日來都十分安靜,前天夜裏,並未聽到什麽異常。”


    夏晚安笑了下,瞥了她一眼,“就這幾句話,便問到了天黑?”


    紅杏頓時渾身發寒,忙又要跪下,卻聽夏晚安道,“我胳膊有點酸,來扶著我。”


    紅杏一頓,忙上前,扶住夏晚安的另一邊胳膊,見青梨朝她看了眼又低下頭去,暗皺了下眉。


    又朝夏晚安看了一眼,見她似笑非笑也不多問也不發脾氣的,心下愈發惴惴不安。


    不過一會兒的路程,便到了長樂宮偏殿的花廳。


    進門就瞧見柔妃坐在那裏,通身的端容嫻雅氣度。


    正低頭喝著茶,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站起來,笑道,“晚安來了?”


    夏晚安上前,與她互行了半禮,笑眯眯地道,“柔妃娘娘今日怎麽有空來我這兒玩?瞧我,正做著指甲呢,也不好摘下來,就這麽來見娘娘了,您可千萬別怪罪我形容不檢呀!若是父皇知曉了,定然又要罵我一頓的。”


    柔妃輕笑,瞧了她十根手指上包著的葉子,“是什麽顏色的?我這幾日也正嫌這手指太素淨了,想抹個顏色呢!”


    夏晚安得意地晃了晃手指,“這可不能告訴您,是我自個兒配的呢!等迴頭揭開了,再給您瞧,若是您喜歡,我親自給您配,好不好?”


    “好,好!”


    柔妃又笑開,“你這丫頭,就是鬼點子多!”


    說著,示意了下身後的雲雀,“正好,最近我娘家堂叔從西域迴來,得了個有趣的東西,送進宮來,我又玩不上,就想著你正是能玩得上的,便拿過來了,你瞧瞧,可喜歡麽?”


    雲雀上前,打開手裏的盒子。


    夏晚安頓時眼前一亮——一枚小巧精致的萬花筒!


    這玩意兒上一世她可是見過的,那時候,這東西可是被柔妃送給了夏欣然,沒想到,如今竟然落到她手裏頭。


    那萬花筒的筒身是黃金的,浮雕著許多奇異的圖文,外圈還鑲嵌著各種瑰麗多彩的寶石。


    縱使今日沒有日頭,都顯得格外的耀眼。


    夏晚安當場便笑了,朝柔妃看,“這樣貴重的東西,娘娘要送給我麽?我可沒有好的迴禮呀!”


    柔妃笑著搖頭,“昨兒個叫你受了驚嚇,我做長輩的難辭其咎,這東西,當是給你的賠禮了。”


    夏晚安眼底神色一閃,隨即又笑了起來,“我這心大皮糟的,能有什麽驚嚇啊!倒是娘娘您,平白無故地被牽扯進這樣的事情裏頭,沒驚著您吧?”


    聽到夏晚安的這句話,柔妃的眼中閃過一抹別有意味的深笑。


    拉了夏晚安的手腕,在一旁坐下,輕歎了口氣,低聲道,“我倒是沒什麽,就是怕陛下誤會。”


    夏晚安眉頭一挑,“這有什麽誤會的?”


    柔妃端和的臉上浮起了幾分憂色,又朝裴秋陽靠近了一些,“晚安你可聽說了?那朝期據說是死在如意湖旁邊的。”


    “啊?”


    夏晚安誇張地瞪了瞪眼,“還有這迴事?哪裏來的消息?可準確麽?”


    後頭伺候的紅杏僵了僵,青梨朝夏晚安看了眼,再次低下頭去。


    柔妃一臉的無奈,“大理寺的折子都送到陛下那去了。”


    夏晚安皺眉,“可這跟娘娘有何幹係呢?您不必憂心,昨兒個我是親眼瞧見您從十字亭出來的,跟朝期的死定是無幹係的!娘娘若是擔憂,我幫您去跟父皇說!”


    說著,還抬了抬下巴,一副仗寵得意的模樣。


    柔妃臉上神情微頓了下,隨後又笑,“有你這句話,我哪裏還有擔憂的。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朝期若真的是在如意湖附近被害的,我身為一宮之主,到底有失察之責,心中實在難安。”


    夏晚安看著自責的柔妃,笑了笑,心道,難怪前世裏父皇沒有立後,這位柔妃麵對華妃太後那些人,也能掌管後宮這麽多年了。


    笑了笑,道,“我竟是聽不懂娘娘的話,心裏難安的應該是那害人的兇手,為何卻要被牽連的娘娘要來不安?”


    聞言,柔妃的神情明顯變化了下,她眼前微亮,朝裴秋陽看了一眼,隨即欣慰地笑開,“晚安果然長大了,都曉得安慰人了。陛下若是知曉,定是要高興的。”


    夏晚安笑眯眯,“那就要勞煩娘娘在陛下麵前幫我美言幾句啦!”


    兩人分明隻不過是寒暄以及談笑,可花廳裏幾個伺候的卻紛紛低下了頭,尤其紅杏,隻覺背後都慢慢地滲出了一層冷汗。


    柔妃掩嘴一笑,又轉臉看了眼外頭的天色,“瞧著像是要下雨了,我也不好多待,見著你沒事我就安心了。”


    說著,站起來,夏晚安跟著站了起來。


    柔妃又拍了拍她的胳膊,“你放心,這事啊,我會讓內務府嚴密查辦,絕不能讓人把髒水隨意地潑到你身上來。”


    夏晚安笑著點頭,親切地挨著她的身側,“我也知曉,這迴娘娘是平白受了我的牽連。我記著娘娘的好兒,日後必定要好好報答的。”


    “我要你什麽報答呀!”


    柔妃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如今看得明白了,不知要少了多少人的操心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有些人啊,處的久了才能曉得是什麽心性,你是個直來直去的,這很好,可在宮中,似前日那上手打人的手段,卻是十分不體麵的。你要記得,你是金枝玉葉,底下有的是人替你操辦行事,切莫再魯莽了。”


    夏晚安眨眨眼。


    柔妃又掩了掩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瞧我,難得與你親近,竟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隻當個玩笑隨便聽聽罷了,可別到陛下跟前說了,免得陛下笑話我。”


    夏晚安卻眼角一彎,點了點頭,“娘娘待我用心呢,我記住了。”


    聞言,柔妃倒是頓了下,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隨後輕笑,像是想說什麽,卻隻是拍了拍她的頭。


    雲雀上前,給她罩了件披風。


    夏晚安送到長樂宮門外,讓白芷送上一份三層的食盒。


    “我這宮裏做的金蓮酥,給娘娘嚐嚐。”


    柔妃笑了笑,也沒推辭,讓雲雀拎著食盒,便走了。


    宮門前,夏晚安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笑了一聲,轉迴去了。


    大紅宮牆立起的長長宮道上,雲雀將食盒交給身後的小宮女,上前,走到柔妃身旁,低聲道,“娘娘何必辛苦來看一趟九公主?奴婢瞧著她分明就是沒把您放在眼中的意思,連指甲都沒洗就那麽來看您,也太失體統了些。”


    柔妃卻笑了笑,看了眼宮牆上方陰沉沉的天,“失體統麽?你就沒瞧出來,她是故意的?”


    雲雀微異,“娘娘說九公主是故意的?為何?”


    一陣風吹來,帶著潮濕的雨意。


    柔妃攏了攏披風,笑道,“朝期之死,分明是有人嫁禍於她,她卻還有閑心做指甲,就證明,她啊,要麽就是知曉這兇手是誰,要麽,就是根本不在乎。”


    雲雀皺眉想了想,“那她是……”


    “她是兩者都是。”


    “那娘娘方才為何不問她到底是何人行兇?也好證了您的清白才是!”


    雲雀著急,可柔妃卻依舊緩緩慢慢地朝前走著,一點兒也不見急態。


    她搖了搖頭,“你沒聽到她方才跟我說的話麽?”


    雲雀迴憶。


    柔妃卻已開了口,“她說著急也該是兇手著急才是,這是有大計劃呢!”


    雲雀暗驚,“不會牽連到娘娘吧?”


    柔妃笑了笑,“那人故意把聽雨閣牽扯進來,無非就是想將我也拖進這泥潭裏頭。可惜啊,裴秋陽如今竟也聰明了。這一爭,還不知會不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呢!”


    雲雀看她,低聲道,“娘娘說的難道是……”


    柔妃卻打住了她的話頭,“那是個慣會裝乖賣巧的,還以為是個藏得住的呢。這不也忍不住露了頭?咱們啊,隻消坐著看戲便好了。”


    雲雀垂首,“是。”


    “轟隆隆。”


    遠處有雷聲滾動。


    柔妃又抬頭看了眼那狹長陰暗的天,頓了頓,道,“我竟也有點兒不痛快起來。你去,悄悄地給各部掌事的傳句話,這幾天,九公主無論做什麽,都不許攔著。”


    雲雀心下一震,點頭彎腰,“是。”


    ……


    “嘩!”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長樂宮內殿裏,夏晚安歪靠在軟榻上,扭頭看窗外的雨,眯了眯眼。


    院子裏被雨點兒砸出的水花,迸濺的聲音錯雜又紛亂的。


    王萬全正帶著幾個小內侍在將剛剛挪到廡廊下的花盆擺放好,尖細的聲音夾雜在雨聲裏,竟有一瞬的不真實感。


    “殿下,好了,您瞧瞧?”青梨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夏晚安轉過臉,抬起手,就瞧見十根手指上的指甲,被染成了漂亮的堇色。


    映襯得那十根蔥白圓潤的手指頭纖細又貴氣。


    她滿意地翹起了嘴角,吩咐青梨,“去,把我那枚紅鬆石的戒指拿來。”


    配著這堇色的指甲,定然是極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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