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榮昌太後都忍不住開了口,卻是笑著的,掃了眼夏晚安,語氣和藹地說道,“晚安對社稷一無建功,對江山二無厚勞,如此大張旗鼓地封賞封地,還是宣州郡那樣的興旺之地。傳到朝堂上,隻怕要被詬病的吧?”


    頓了下,又道,“況且,晚安還小,若是被詬病,隻怕會壞了名聲。畢竟一個女兒家的。”


    夏晚安也不說話,隻是笑著朝榮昌太後看著,又轉臉去望景元帝。


    那模樣,跟小貓兒乞憐似的。


    景元帝看得心頭一軟,朝榮昌太後笑,“太後不必擔憂,重賞秋陽乃是國師所言。”


    又是國師?


    文景心下一提,朝景元帝看去。


    榮昌太後倒是詫異,“國師為何要提及晚安及笄之事?”


    連夏晚安都好奇起來這個前世並不存在的國師。


    壞了自己的婚事,又讓景元帝厚賞自己,這位國師,莫不是老天專門給她派的福星吧?


    就聽景元帝笑著開口,“國師言,晚安乃是正秋高陽之日所生,此時正是暑秋交替,陰陽變換之時。此命格之人,因著陽火外盛,又逢陰時初露,故而會命途多舛,厄運不斷。若想一生無災無禍,便要以興旺之處的人日日供之,才能化去災厄。”


    夏晚安聽到這裏,臉上的笑就淡去了。


    心裏直罵——什麽福星!是來咒他的災神吧!!


    她重生一迴,還指望著跟大和尚長相廝守呢!誰要命途多舛,厄運不斷啊!


    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呸!


    景元帝又看向夏晚安,“朕思來想去,國師既說你陽火外盛,那便尋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宣州郡就最合適。你做了那地方的郡主,宣州郡的子民便會以你為主,供你平安。但願能如國師所言,能化去你的命中災厄,一輩子順順遂遂,平平安安的。”


    夏晚安抬起頭,看著景元帝的眼。


    片刻後,忽而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端起桌上的果酒,朝景元帝重重地笑,“父皇放心,兒臣一定會一輩子平平安安高高興興的,不叫您擔心!”


    景元帝大感欣慰,連連點頭,“好,我兒果然懂事了。”


    兩人共飲了一杯。


    底下附和著一片歡聲笑語。


    獨有那幾人,神色不定。


    文景看著夏晚安,總覺得她今天的態度不對,心下隱隱不安。


    屢屢想去跟夏晚安說幾句話,她卻隻是端著盛著果酒的紫玉盞,跟景元帝喝得高興。


    直到宴席近半,李全德聽了小內侍的話,湊到景元帝耳邊低聲道,“陛下,國師迴朝了。”


    景元帝才放下酒盞,笑容滿麵地跟旁邊的榮昌太後說道,“太後,朕有些政務尚未處理,這就先離席了,您跟晚安玩得高興些。”


    榮昌太後笑著頷首,“政務要緊,這裏也無什麽事了,皇帝在這兒反而拘著他們了,就去吧。”


    又吩咐旁邊的李全德,“伺候好皇帝,讓禦膳房好好地準備了醒酒湯,莫要耽誤了政事。”


    李全德應喏。


    景元帝轉身,見夏晚安已經站起來走到近前,眼巴巴地看著他。


    不由失笑,“怎麽了?不舍得朕走麽?”


    他今日心情頗好,一是國事諸順,二是最疼愛的小女兒及笄了。


    見夏晚安再次伸手抓住他的袖子,還開了一句玩笑,“怎麽越大倒越像個孩子了?乖,晚些時候朕去瞧你。”


    說著,還摸了摸她的頭。


    前世,及笄過後,父皇可再沒對她這麽親昵過。


    寬大的手掌摩挲過頭頂,溫熱的掌心傳來的溫度,


    叫夏晚安眼下發酸。


    她抓著景元帝袖子的手不由緊了緊。


    麵上卻笑顏如花,彎著眼角在景元帝手裏蹭了蹭,當真像隻小貓兒一樣。


    惹得景元帝又是一陣心憐。


    “父皇。”


    她軟嬌嬌地說道,“過幾日便是九月九重陽節了,女兒想出宮……”


    話音未落,榮昌太後笑著開口,“你這孩子,又在宮中待不住。你可是金枝玉葉,出宮一趟,不說多少人跟著你折騰,宮外也不如宮內安全啊!你忘了秋日祭那日放燈的時候鬧出的事啦?”


    這是在說她不懂事,勞民傷財瞎折騰了。


    秋日祭那日……


    於旁人來說不過數十天前,可對夏晚安來說,已經有十幾年了。


    她頓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及笄那年的秋日祭,放燈大典的時候,似乎城牆下頭發生了人群的轟亂?


    聽說還是為了瞧她的容貌?


    當年她還頗自詡得意,直到後來遇到大和尚,跟他說到炫耀這事時。


    他竟說了一句什麽來著?


    哦對了。


    他說,“公主殿下乃三十二相之肩圓滿相,豐腴富態肩滿潤澤,不若珠玉媲之。”


    大和尚說話總是虛虛妄妄的,她一個凡夫俗子聽不懂。


    可說她豐腴富態肩滿潤澤,她卻聽懂了——不就是說她胖嘛!


    她當時反應過來就生氣了,偏偏看著大和尚那張含笑溫煦的臉,卻又怎麽都發不起來火。


    可又忍不下這口氣,索性便……


    一把扯了身上的褙子,露出雪白的肩膀往大和尚跟前湊。


    還故意地問:“經年師父,您說我肩膀圓?哪裏圓?您瞧瞧?圓不圓?”


    圓個屁!


    哪裏圓都不如大和尚當時瞪大的眼睛圓!


    夏晚安現在想起大和尚當時跟被嚇傻了似的模樣都忍不住想笑。


    真好玩!


    榮昌太後見她抿著嘴不吭聲,隻當她是又鬧了倔性,卻也不惱,微微一笑,更是慈愛地說道,“聽話,就乖乖在宮裏,哀家到那天讓禦膳房給你做你喜歡吃的海棠酥和桂花糕,再給你開折子戲瞧,好不好?”


    夏晚安眨了眨眼睛,嘴角輕輕地朝下癟。


    原本還十分讚同榮昌太後的話的景元帝,一看便有些心軟。


    歎了口氣,柔聲道,“晚安,聽你皇祖母的話,不要任性……”


    卻聽夏晚安小小聲地說道,“我聽說,九月九重陽節,不止是登高望遠祭祀祝禱的,還有些地方,是給老人做壽祈福的,我想去京郊大台山的雲頂寺,給皇祖母和父皇祈福……”


    說著,她又癟了癟嘴,低下頭去,慢慢地鬆開了景元帝的袖子,“既然皇祖母擔心,那晚安就不去了……”


    景元帝還從沒享過夏晚安的這種掛念,一時竟有些愣了。


    連榮昌太後都十分意外。


    倒是靠得最近的文景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上前笑道,“皇上,太後,難得晚安有如此孝心。若是皇上與太後擔憂晚安的安全,臣願帶家中護衛,親自陪同晚安前往雲頂寺。”


    侯爺乃是一代名將,家中護衛多是軍中出身,要說能護衛夏晚安,文敬之倒確實有這個底氣。


    可夏晚安聽得卻是眼皮子狠狠一抽,心道——誰要你陪!無事獻殷勤,非奸……啊呸!


    景元帝卻麵露慈愛,看著夏晚安,愈發笑得開懷。


    點了點頭,剛要答應。


    夏晚安再次抓住他的袖子,“父皇,叫方園陪我去吧!他不是禦前第一高手嘛!”


    景元帝這才猛地想起來,不由笑著點她的腦門,“你這丫頭,倒是門兒清!”


    說著,又掃了眼旁邊微微瞪眼的文景,“怎麽?文景陪著你,不喜歡麽?”


    夏晚安心下又朝文景啐了口大吐沫。


    臉上卻泛起點點紅暈,似是不好意思地笑道,“文景哥哥那麽忙,是父皇的肱股之臣,女兒怎麽好耽誤他呢!還是讓方園帶我去吧!我要騎上迴您賞他的那匹汗血寶馬!”


    “哈哈!”


    景元帝再次大笑,“你啊你!合著是惦記方園的那匹馬?”


    夏晚安一副被戳破小秘密的模樣眯著眼偷笑,又被景元帝點了下腦袋。


    旁邊的文景卻早已出了一層冷汗。


    夏晚安的話是什麽意思?


    肱股之臣,不好耽誤?


    世人皆知,尚公主之人在朝堂之上是不能擔任要職的。


    晚安這莫不是在說……


    他滿心疑慮地朝夏晚安看,可她卻隻是跟景元帝言笑晏晏。於是不安地看向一旁的榮昌太後。


    榮昌太後卻朝他搖了搖頭。


    對還在說話的父女二人笑道,“晚安,別耽誤你父皇去處理政事了。九月九還有幾日,真要有心去祈福,也該等你父皇得閑了再說。”


    夏晚安撅了下嘴巴,這才對景元帝小聲道,“父皇,女兒早就讓人悄悄地給您準備了您愛喝的蜜水了,那個解渴又解酒,比醒酒湯好喝多了!您偷偷喝,不要讓皇祖母知曉哦。”


    “哈……”


    景元帝剛想大笑,可看著夏晚安的小模樣兒,心裏真是熨帖又感慨——他的小妞妞,真的長大了啊!還知道關心自己了。


    學著她的語氣點頭,“好。”


    榮昌太後又在後頭笑,“還說什麽悄悄話呢?”


    “沒!沒有!”


    夏晚安彎唇,朝景元帝擠了擠眼。


    景元帝這才笑著站了起來,在眾人的恭送中,領著李全德,出了清華宮。


    夏晚安坐迴桌邊,扶著腦袋,才想起。


    今生自己這是第一次飲酒,遠不如當年大和尚死後,她整日裏以酒度日的量。


    不過淺飲幾杯,就已經有些醉了。


    想起前世裏,大和尚死後,那一段恨不能追著他死了的日子,她又淺淺地笑了起來。


    九月九,雲頂寺,山後的那座破爛的小草庵。


    她的大和尚,還完完好好地在那裏呢!


    她本就生得極好,螓首蛾眉明媚善睞,此時帶著些微醺的意態淺淺笑開。


    宛若那秋晨裏悄然開放的花,明豔中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楚楚嬌嫩又動人心扉。


    文景瞧著,眼中又露出幾分慕戀。


    想起夏晚安之前說的話,便笑道,“晚安……”


    可剛開了口,夏晚安就轉過臉朝榮昌太後笑道,“皇祖母,晚安近日得了一尊極好的漢白玉雕的觀音坐蓮,不是什麽稀罕的物件兒,卻難得是觀音的眉間正好有一處佛印,據說是佛家法相。送給您安置在您的小佛堂裏,好不好?”


    榮昌太後這迴是真驚奇了。


    瞧著夏晚安看了好一會兒,才笑著搖頭,“你這孩子,從前有好的都是隻顧自己的,如今倒真是懂事了,還給哀家準備了禮物?”


    隨後,又朝夏晚安別有意味地笑,“說吧,是不是有事要求著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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