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


    而就在除夕前日,皇上病了。


    趙太後封鎖了消息,甘露殿的宮人三緘其口,隻說是受了風寒,臥床修養。


    至於除夕夜宴,則不受影響繼續舉辦。


    元向歌心裏咯噔一下,張謙放終究是下手了。


    她嘴唇緊抿。


    不,下手的是範雲輕。


    纖細蒼白的十指緊緊的糾纏在一起,風起雲湧的眸子透露了她的糾結與焦灼。


    靜靜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刷的站起了身,往外直奔太後所居的興慶宮。


    陰沉的天氣猶如她的心情一般,清容等人為了趕上她的腳步,也不得不小跑著,撒兒心裏嘀咕著:同樣是走路,怎麽娘娘走路帶風,一步趕上她們兩步,明明大家的腿都是差不多長的……


    此時趙太後正在午休,宮人請元向歌先在殿中稍坐,奉了茶後低聲道,大約再過一會兒太後娘娘就該起身了。


    元向歌心不在焉的頷首,由衣袖遮擋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又糾纏在了一起。


    她該怎麽說?


    說陛下病有他因?說張謙放狼子野心?這不等於將自己也折進去了,趙太後隻需要將她殺了,將大皇子抱走,一切就都解決了。


    時間很快一點一滴的流逝了,趙太後起身了,宣她入內。


    這是她第一次進入到趙太後的寢殿,沒有她想像的那麽華麗恢弘,反而有些空曠低調,趙太後正坐在銅鏡前,由宮人服侍著梳妝,手中還拿著一份公文,蹙著眉頭聚精會神的審閱著。


    元向歌有些不敢確定,自上次一別,趙太後似乎又老態了些,發間有了幾絲斑白。


    “怎麽了,可是出了什麽事?”趙太後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語氣淡淡的問道。


    元向歌垂眸行了一禮,“妾昨夜做了個夢,夢見甘露殿上籠罩了陰雲,醒了一直心神不安,妾擔心……”她拖了長音,試探的看向趙太後,眼圈漸漸紅了起來。


    “有話直說便是。”趙太後麵無表情。


    元向歌沉了沉心,“這夢兆頭太不好,妾擔心會不會有小人作祟。”


    趙太後有些沉默,扭過頭看了元向歌一眼。


    除了甘露殿近身伺候的那幾個,還有她身邊伺候的,以及太醫,沒有人知道陛下究竟是什麽毛病。


    太醫說是酒色過度導致身體過虛,邪氣趁虛入侵。趙太後的腦海裏又迴蕩起了太醫的話:“之前已經勸告過陛下,可陛下不聽勸告,依舊我行我素,以至這次身體耗損太大,百病皆起,恐怕要靜靜養上個三五年才能有所好轉,酒色是一點碰不得了。”


    宮人伺候完畢,趙太後理了理衣襟站起來溫聲道:“你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憂思過度了,你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瞞你了,陛下倒也不是風寒,隻是身體多有虧虛,需要長久的靜養,不用太過擔憂。”


    她見元向歌還是有些不放心,心裏歎然不已。


    雖然陛下從未寵幸過這孩子,可到底是知道誰是靠山,心裏還掛著陛下,那張謙放再如何,也終究是個外人,能帶給她榮耀的,終究還是蕭氏皇族,孰重孰輕,應該能掂量的清楚。


    “正好我要去瞧瞧陛下,你若無事,就隨我一塊兒吧。”趙太後目光柔和了下來。


    元向歌有些意外,斂目稱是,乖巧的扶著趙太後的胳膊,與她一起往外走著。


    一路相處,趙太後還是個蠻和善的人,隻是常年身處上位,難免一言一行多了幾分淩厲的氣勢。


    “這些年在張家過得可還好?我聽說,張尚書的夫人,似乎不是個好相與的。”


    元向歌道:“衣食不缺,張尚書待妾與薑姐姐已是盡力了。”


    趙太後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你是個聰明孩子,知恩圖報是對的,可遠近一定要分清楚,在其位謀其職,總歸入了玉牒,是由皇家供奉的。”


    元向歌哪裏聽不懂,她苦笑的點頭,“母後說的是,一入宮門,此生此世就是皇家之人,妾母族已無,孤身一人,也了無牽掛,隻是張家對妾,總歸還是有恩的。”


    趙太後沒有說話,倒是身旁的趙生笑著對元向歌道:“娘娘可要擦亮眼,世上哪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咱活得年紀虛長些,知道的事也多些,早年間,元家和張家,可是沒多少交集,怎麽早巧不巧,就著火的前夕把您接過去了呢?”


    元向歌一怔,張元兩家並不交好?


    那據張謙放所言,阿爹與他說有那“陰兵”的輿圖……


    若是關係不好,又怎會說出這樣辛秘的事情?難不成張謙放是在騙她?並沒有那樣玄幻的東西,而是另有別因?


    還是說,這是張謙放從哪裏聽來的?


    見元向歌眼中有疑有愣,趙太後笑了起來,“雖然年數久了些,可我記得當時元大人職位並不高,倒是與鴻臚寺少卿走的近,叫什麽來著,這年紀大了,也記不清了。”


    “是姓康來著,與元大人是同期,很喜歡說話的一個人,也挺逗的,那嘴巴,哎呀,一個人嘚吧嘚的能說一天,這不是禍從口出,惹了範司空不快,範司空當時又是先帝寵臣,給先帝吹了吹風,也給吏部吹了吹風,後來這康大人的仕途也就到頭了。”趙生一陣唏噓,“說起來康大人人也不錯,真是時運不濟啊。”


    元向歌明白了,這是告訴她,此話並無虛假,若要不信,盡可以雖時去問他人查證。


    甘露殿主殿緊閉著殿門,連窗戶也是關著的,大約是怕著了風。


    守著殿門的宮人見了太後的儀仗,立馬行禮,打開了殿門。


    趙太後目不斜視,快速的走了進去,身後的人則自覺的都停在了殿外,恭敬的守著。


    身後的門悄悄關了起來,不過殿內掌著燈,半點不覺昏暗。


    內殿的床榻上垂著雙層的紗簾,影影綽綽能看見蕭桓蓋著明黃色的被子,一動不動躺在那兒。


    宮人撩起簾子,太後剛輕輕的坐在了床邊,蕭桓就睜開了無神的眼睛,“阿娘。”


    元向歌心中一涼。


    這聲音虛弱無力,簡直聽起來猶如病入膏肓了一樣。


    她側了側身子,定睛去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隻見蕭桓臉色蠟黃,整個人消瘦了一圈,眼底泛著青黑,嘴唇發灰,哪裏還有以前少年光彩的模樣。


    趙太後強顏歡笑的“哎”了一聲,拉起了蕭桓的手。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嘴唇微顫,用另一隻手抹起了眼淚。


    蕭桓也很是愧疚,他反手握住趙太後有些蒼老的手,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動:“是兒子不孝,都這麽大的人了,還這麽不知輕重,本來隻是和您賭氣,沒想到成了這副鬼樣子。”


    太後扯了一個笑,眼中含淚搖著頭道:“娘不怪你,隻是王婕妤的死,真與娘沒關係,娘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要是真不想讓她誕下皇子,她連孕都懷不了,哪至於要了她的命啊,這不是和王家結仇了嗎?”


    蕭桓也想明白了,他自嘲一笑,“兒就不該做這個皇帝,這麽蠢,天下要是交到吾的手裏,早晚要完蛋。”


    “這是什麽話!”趙太後眉頭一皺,“你是我的兒子,生來就該是帝王命。”她有些自責,“也都怪我,對你太忽視了,要是靜下心來,和你多分析解釋,也不會鬧成這樣。”


    蕭桓隻是閉了眼睛搖頭,沒再說話。


    “太醫說了,養上個一兩年,這身體也就好了,你呀,什麽也別想,就靜心修養便是,等你身體好了,娘也就撒手不管了,每天聽聽曲看看舞,帶帶孫子孫女,過些清閑日子。”趙太後替他掖了掖被子。


    知道他累了,趙太後也不指望他說什麽,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元向歌,小聲道:“這不,賢妃擔心你,也來看你了,等你好了,你可要好好對她,知道嗎?”


    蕭桓又睜開了眼睛,往床邊看去,他精力萎靡,剛才也沒注意到她,還以為是伺候的人。


    元向歌行了一禮。


    良久後,他才開口道:“娘,我有些話,想和賢妃說。”


    趙太後微愣,慢半拍才反應過來,看了看元向歌,又看了看虛弱的蕭桓,有些猶豫。


    蕭桓無奈,“娘,我都這樣了,不會這麽沒數的。”


    趙太後有些尷尬,她倒是沒擔心兩人會做什麽,她隻是擦不透自己兒子心裏在想些什麽。


    “好好好,娘走了,你好好休息。”趙太後應了。


    很快內殿就安靜了下來。


    “坐。”蕭桓有氣無力的吐出一個字,重新閉上了眼睛,看起來有些累了。


    旁邊的宮人搬了一個凳子過來,元向歌本來腿也有點累,沒有推辭就坐了下來。


    “雖然太醫說,我的身體多加休養能好起來,可我知道,這身體多半是好不了了。”他聲音很輕,嘴角揚起微微的笑意。


    元向歌一時不知該怎麽接這話,眼下,陛下定然是不想聽什麽恭維奉承的話,她隻能喃喃:“陛下別這樣說,太醫是不會說謊的,您現在年輕,會好起來的。”


    蕭桓沉默了一會,並不想和她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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