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又舒適的床上,王厚雅麵色慘白,頭發蓬亂,嘴唇幹裂,就這樣閉著眼睛靜靜的躺著,身上蓋著華貴兩眼的綢緞,卻越發襯得她麵如枯槁,如同深秋殘落的幹枝半埋在黃土中。


    抱著繈褓的宮女淚流滿麵,泣不成聲的彎下腰在王厚雅的耳邊喚道:“昭容,薑美人來了,還有元美人也來了。”


    王厚雅眼皮微動,艱難的將眼睛撐起了一條縫,往床邊看去。


    “陛下要見你。”薑玉嫻看著她氣息奄奄的模樣,不禁心頭一酸,實在很難將眼前的人和原來那個明媚張揚的女子聯係到一起,


    王厚雅蒼白的唇輕輕吐出一個“不”字,隨後便淡淡的笑了,帶著幾分淒然,氣若遊絲道:“我死後,不要讓陛下見我。我希望最後留給陛下的記憶,是我永遠明豔動人的模樣,而不是現在這副淒慘凋零的樣子,不然我魂魄難安。”


    她眼神逐漸失去焦點,但還是固執的望著薑玉嫻。


    “好。”


    等聽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才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她實在太累了。


    隻是,她還有沒交代完的事情。


    歇了一會,她繼續微弱的喃喃道:“孩子,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他,隻能生不能養,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對不住他。”頓了頓,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晶瑩的淚珠,在闌珊的燈火中格外刺眼,“如果你能對他好,就算將我的存在抹去也無所謂。”


    “為什麽要叫我過來,你不是最討厭我嗎?”薑玉嫻的唇忍不住的發顫。


    王厚雅本就微弱的聲音越發飄忽,“我是討厭你。從小,就因為我長得漂亮才能受到阿爹的重視,他說我天生就是做娘娘的命,可是等我來到皇宮,卻發現漂亮的女子有很多,你也是拔尖的美,我很怕,很怕陛下會寵愛你,冷落我,所以我一定要得到陛下的愛,還有阿爹……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她的嘴唇微不可見的一張一合,卻已然沒有任何聲音。


    剛才還是活生生的,此刻就失了聲息。王厚雅纖弱的生命盡然流逝了,她的臉上淡淡的哀傷定格於此,靜靜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薑玉嫻顫抖著將手指探到了她的鼻息間,沉痛的緊閉了眼睛,“王昭容已經去了。”


    元向歌心裏也有些難受,淡淡的歎了一口氣。


    伺候王厚雅的宮人們一聽見這話,都放聲大哭了起來,痛哭流涕到不能自已。


    要說短短一年的相處,主仆情意深厚到如此境界,多少有些誇誕。這十分的痛哭中要能分出三分給王厚雅,已是不易,剩下的七分則都是實實在在的在哭她們自己。


    本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下好了,王昭容死了,她們一下從天堂墜落到了地麵,要是陛下一怒之下讓她們殉葬,她們此生就隨著王昭容終結於此了!


    太監高聲報著喪,站在院子裏的陛下止了腳步,失魂落魄的凝望著耳房的門簾子。


    直到薑玉嫻與元向歌相攜著出來,他才攥緊了拳頭,悲痛的厲聲質問:“為什麽不讓吾進去!連最後一麵也不能讓吾見嗎!”


    元向歌被他這一吼嚇了一跳。


    這是王厚雅的意願,幹她們何事。他是天子,若是他非要闖進去,誰能攔得住?


    “陛下,王姐姐姿容有礙,不願讓您見到她不體麵的模樣,她希望在您心裏,永遠是明豔動人的模樣,所以才再三囑托妾,不要讓您見到她的遺容,還請陛下節哀。”薑玉嫻福了福身,聲音裏帶了哽咽。


    抱著嬰孩的宮女泣如雨下,跪在冰冷的石階上,將王厚雅的遺願一字一句的對他說了清楚。


    皇上每聽一個字,心頭就更痛一分。


    雅兒和別人不一樣,她生得極美,就連太液池旁最美的牡丹也趕不上她的容顏。每次見到他,她都笑得極為明媚,眼中似乎隻能容得下他一個人,全心全意的信賴著他,會對他撒嬌,會把他當成遮風擋雨的大樹,當成夫君,這是他在別人那裏永遠得不到的,隻有雅兒才會這樣對他。


    “思容,就給公主取名為思容罷!”他含淚仰頭望天,強忍著悲痛歎息著。


    元向歌一怔,是個女孩?


    她心裏有些堵得難受。


    不知趙太後聽見了以後,心裏會是什麽感受,白白害死一條鮮活人命,生下來的還不是皇子,若是王厚雅在天之靈,恐怕也要又恨又笑吧!


    她心裏冷笑了一聲,斂了眉目,淡淡自語道:“聽聞太醫早有囑咐,怎麽會到此境地,難道淑景殿上上下下沒有一個宮人提醒王昭容嗎?”


    聲音縹緲如煙,卻猶如雷霆萬鈞,炸裂在宮人的耳畔。


    皇上從沉痛中猛然醒來,細長的眼睛犀利的望向了站在廊下的每一個人。


    抱著公主的宮女忍不住放聲大哭,“陛下明鑒,奴婢們不知道勸過昭容多少次了,可昭容就是不聽,奴婢們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


    皇上眼眶泛紅,麵容逐漸扭曲,咬牙切齒的遊走在發怒的邊緣。


    “陛下明鑒,自打昭容有孕,格外信任一個叫碧秀的宮女,奴婢們都勸過昭容,隻有碧秀從來不言不語,不知……”一個不起眼的宮女低著頭,聲音由高及低,說了一半,就猶豫的止住了話兒。


    “人呢,碧秀是哪個?”皇上恨不能要將此人揪出來千刀萬剮一樣,表情極其的駭人。


    宮人們左右相看,都搖了搖頭。


    碧秀不在。


    元向歌心一沉,是了,趙太後這麽精明的人,怎麽可能留下把柄,這個叫碧秀的宮女,八成是已經被滅口了。


    果不其然,搜查了一晚上,直到天色隱隱泛白,梅祥才過來稟道,碧痕的屍體在太液湖的東岸被打撈出來了,身上沒有任何傷痕,是投湖溺死的。


    看著陛下痛苦又困惑的模樣,元向歌若有所思喃喃道:“一個小小的宮女罷了,看來她的身後還有人,隻是不知,此事對誰才是最有利的呢?”


    “向歌,別說了。”薑玉嫻蹙著眉頭拉了拉她的袖子,不想讓她惹禍上身。


    皇上的眉頭緊緊鎖著。


    是啊,一個小小的宮女,能有什麽仇什麽怨,寧願打賞自己的姓名也要害死雅兒,況且又怎麽會有這樣的手段,究竟是誰在背後指使?


    生下皇嗣,最受到威脅的,會是誰……


    他眼光乍然凝住,忽然毫無征兆笑了起來,笑得極其滲人,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還能是誰,他可真是傻啊,皇後,儲君,他的母後!


    好一招留子去母,隻是生下的卻是個公主,他的好母後,是不是此刻失望的很啊!可他的雅兒呢!就這樣白白的做了冤魂,她才是如花的年紀啊!


    這萬人之上的位子,為什麽要硬塞給他!偏要讓他來做這個傀儡!他為何托生在了母後的肚子裏,而不是托生在什麽王美人李美人的肚子裏,那樣他就可以當一個自由自在的藩王,而不是被困在這高貴又精致的樊籠中,做一隻鍍了金的家雀!


    眾目震驚當眾,皇上毫無顧忌的跌跌撞撞大笑往外走去,那笑聲淒厲又悲痛,驚起林中鳥兒,在天際中漸散漸遠。


    薑玉嫻也猜到了趙太後,她一手捂著肚子,一手緊緊的攥著元向歌,眼中盛滿了對未來未知的恐懼與擔憂。


    元向歌格外平靜的望著殿外的深深庭院,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彩。


    母子反目,或許是個不錯的想法。


    -


    由於薑玉嫻懷了身孕,不便照料思容公主,便求了陛下,將思容交予元向歌照料。


    也不知是因為王厚雅的花季早逝,還是因為對趙太後的惡意揣測,皇上一連幾日都沉醉酒色不肯自拔,薑玉嫻隻是一提,他就迫不及待的答應了,不耐的趕緊將她趕了出去。


    最後還是趙太後氣衝衝的帶人來了甘露殿,一把揪起正醉到不省人事臥在宮女膝上的皇上,狠狠的扇了他一個耳光,厲聲喊道:“你是不是瘋了!還有半點君王的樣子嗎!你難道想做個遺臭萬年的皇帝嗎!”


    皇上麵頰通紅,眯著眼睛斜視著趙太後,半醉半醒的咧嘴笑了起來,挑釁似的摟著身邊的宮女,“母後說的是,吾何曾有過君王的樣子,遺臭萬年和傀儡木偶,又有什麽區別,反正都是任後人嘲諷,不是嗎?”


    他看趙太後氣的渾身發抖,更加開懷的大笑著,將宮女的臉掰了過來,湊上去放肆的親了一口,陶醉的閉上了眼睛,一邊嗅著宮女白皙的肌膚,一邊喃喃道:“倒不如肆意放縱,好好享受這大把的時光。”


    趙太後怒火中燒,使出渾身的力氣,又甩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把他的頭都打得垂到了地上,指著屋裏的這些衣著裸露的宮女們,沉聲吼道:“都給我帶走,帶走!你要是再敢碰一個宮女,那就是她們的死期!”


    看著趙太後身後的宮人們,手腳麻利的將殿中的宮女往外押走,他悠閑隨意的舉起了酒杯,搖曳著杯中的濁酒,自嘲笑道:“吾見得死人還算少嗎。”


    太後冷笑了一聲,攥緊了發抖的拳頭,“真是扶不起的阿鬥,早知當年吾就該留下張昭儀的兒子,如今哪裏還用在此日夜操勞還賺不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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