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範雲輕一直沒再說話,張謙放便讓薑玉嫻先下去了。


    薑玉嫻如釋負重,行了一禮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了。


    一出了院子,她便嫌惡的將玉佩扔到了藍心的手裏,從身上捏出了一塊絲帕,使勁的擦了擦手。


    哪裏有長輩送給侄女自己戴著的玉佩的,簡直荒謬!這可是貼身的物件,別說是送給侄女了,便就是送給別的女子,人家還要罵一聲登徒子呢!


    藍心也氣得不行,可又不敢多說,隻能將小臉擰成了一團來表達自己憤怒,氣哼哼的把玉佩用帕子包起來放進了袖子裏。


    “算了。”薑玉嫻疲憊的歎了一聲,朝藍心安慰的笑了笑。


    藍心一陣心酸,自家姑娘有什麽苦都要往肚子裏吞,反而還會安慰她們做下人的,也從來不因為自己受了委屈就擺臉色發脾氣。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本就是寄人籬下,姑娘就算難過又能如何呢。


    她暗暗歎了口氣,趕快跟上了薑玉嫻的腳步。


    那邊張修遠卻緊緊的攥著一個錦盒,興致衝衝的從府外一路小跑迴來了。


    剛進了府門,他就被張謙放身邊的小廝攔下了,小廝恭敬道:“大公子,範大人來了,老爺讓您去正廳。”


    “範大人?”張修遠正想著薑妹妹一時沒迴過神來,他呢喃了一遍才反應了過來,恍然大悟道:“是司空大人吧?”


    小廝點頭稱是。


    張修遠“哦”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爹是範大人一黨,隻是平時除了練武和讀書,他鮮少關心朝廷之事,從來沒放在心上。


    他看了看手中的錦盒,嘴角又抑製不住的上揚了起來,看來這禮物隻能待會再送給薑妹妹了。


    “那快走吧!”他燦爛一笑,一口明晃晃的白牙,讓小廝心情也突然好了起來,愉悅的趕快跟隨張修遠的闊步,一路小跑著。


    等到了離廳堂三丈遠,小廝卻望而卻步了,規矩的退到了一邊,不敢跟著大公子再往前去了。


    這是先前老爺就定下過的規矩,他們做下人的,是不能在老爺談事的時候湊得太近的,不然聽見了什麽不該聽的,說不準可是會掉腦袋的。


    張修遠腳步微緩,卻不是因為小廝退去了,他看著廳堂緊閉的大門,疑惑的撓了撓頭,什麽時候這廳堂也要閉門了,不是叫他過來敘話嗎,怎麽還吃了個閉門羹?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步子往台階上去了。他又不偷聽,就是去敲敲門,問問還有沒有他的事,應該沒關係吧……


    “謙放,惠茗的女兒可真是太像她了,甚至比惠茗還漂亮,看得我都心意攢動了……”


    “大人,可收養玉嫻的時候,咱們不就打算好了……”


    “誒,謙放,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是那個意思嗎?我不過就是在你這住一夜罷了,你怎麽就不開竅呢,這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靈活善變的尚書大人啊!”


    張修遠站在門口聽得影影綽綽,他唿吸有一瞬間的停滯,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半步,卻不小心踩到了台階牙子上,差點摔下去。


    “誰?”張謙放和範雲輕眼神一凜朝門口看去,異口同聲的厲聲喊道。


    張修遠心裏亂糟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他握著拳頭穩住心神,故作輕鬆的喊了一聲,“是我,爹,不是範伯伯來了嗎?兒子來給範伯伯見禮的。”


    張謙放心頭一鬆,笑著對範雲輕道:“是犬子,冒冒失失慣了,步伐重,肯定是他上台階的聲音。”


    範雲輕臉色緩和點了點頭,示意他去開門。


    廳堂的門因為常年不關,被張謙放一拉開,“吱呀”一聲帶著幾分沉重。


    張修遠燦爛的笑著,仰著頭喊了一聲“爹”。


    張謙放從鼻子裏“嗯”了一聲,臉上複雜的表情一閃而過,和藹的朝他招手,“你範伯伯難來一迴,上次見你範伯伯,好像還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不知什麽時候,範雲輕已經坐到了上首的位置,端起茶碗呷了兩口,潤了潤嗓子,和藹和親的看著張修遠頗有活力的走到他的麵前,朝他行了一禮。


    “是啊,兩年前咯,個子長了不少!”他上下打量著張謙放,滿意的嘖嘖道:“真是少年人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啊,瞧這一副儀表堂堂的模樣,不錯,真不錯。”


    得到範雲輕的誇獎,張謙放看起來比張修遠這個被誇獎的本人還要高興,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口中說著謙虛的話。


    他忽然眼睛一亮,“說起來大人的兒子,我也是很久沒見過了,上迴見,還虎頭虎腦的,一雙大眼睛眨呀眨的,又聰明又俊秀,真是讓人稀罕的不行!”


    範雲輕笑容多了幾分真摯與寵溺,搖頭擺手道:“每日調皮的很呢,好在多幾分聰慧,雖不用功,功課卻也看得上眼。你說那眼睛大倒是真的,還好沒隨我,隨了他娘了,要是隨了我,那可真就是相貌平平,放在人堆裏就找不著了。”說罷,他自己倒哈哈大笑了起來,仿佛自己說了一個很有趣的笑話。


    張修遠也笑了起來。


    說起來,範雲輕也是一個極聰慧有手腕的人,他與張修遠有一點相似之處,都是落魄士族出身。


    他年紀輕輕時就被自己的老師所器重,還沒高中時,他的老師就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他,也就是他現在的妻室房氏。


    範雲輕的恩師雖然現在已經過世了,但那時卻是天下間舉足輕重的大儒,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讀書的學子中都很有威望,後來範雲輕中了進士,又官運亨通,也是一段佳話。


    唯一坎坷的就是,範雲輕和房氏婚後一直無子無女,沒辦法,過了五六年後,範雲輕就納了一房小妾。可惜的是,這小妾進門了一兩年,也不見有孕,沒辦法,範雲輕就又添了幾個通房丫鬟,放出話來,若是誰能誕下子嗣,便可扶做側室偏房。


    奇怪的是,這鬧著鬧著,他都年過三十了,也沒有一個妻妾丫鬟懷上的,急得他簡直是日不能寐夜不能眠,成了一塊大大的心病。


    好在又過了一兩年,他三十多歲了,房氏突然有一天用著用著膳,嘔了起來,找大夫過來一看,竟然懷孕了!


    這十月懷胎後,生下來的便是範雲輕如今唯一的子嗣,也是嫡長子,取名為範洲。


    這範洲與元向歌同歲,如今也應該過了十三、四歲了,長得很俊秀,見過的人都說這臉麵隨了房氏,這腦子倒是隨了範雲輕,調皮又聰慧。


    因著是盼星星盼月亮才得了這一個兒子,範雲輕對範洲可謂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頗有些溺愛的意味。倒是房氏,對這個兒子很是嚴厲,功課武學都有所要求,所以範洲還算沒被養歪,沒變成紈絝子弟。


    又閑話了幾句,範雲輕就又端起了茶碗來,也不往嘴邊放,隻是悠閑的拿起蓋子,看著碗裏整狀的茶葉。


    張謙放意會,忙趕了張修遠下去,然後吩咐了自己身邊體麵的丫鬟,帶著範大人去府中最好的客院。


    範雲輕這才滿意的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衣裳並不存在的塵土,昂首闊步的隨著丫鬟去了。


    還沒等張謙放鬆一口氣,張修遠又皺著眉頭轍了迴來,一步兩個台階跑了上來,質問張謙放,剛才他們關著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張謙放並不意外,他早就知道張修遠聽見了,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範雲輕也知道,大家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退下吧。”他板著臉,背著手渾身冷然。


    張修遠心中一寒,一撩衣袍跪了下來,一字一句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一般,“兒子要娶薑妹妹為妻!還請父親成全!”


    張謙放疲憊的仰著頭,長出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幾隻小雀停靠在門外的遊廊上,嘰嘰喳喳歡快的叫著,還有圓滾滾的幾隻跳到了台階上,小腦袋一動一動的,不過片刻,它們仿佛感受到了危險,齊齊撲棱著翅子成群飛走了。


    “還請父親成全。”他咬著牙,沉重的朝張謙放叩了一個頭。


    良久後,張謙放閉上了眼睛,“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是我的嫡長子,你有你的責任,至於薑玉嫻,她也有她的命運。”他頓了頓,“你平日和她們兩個走的近,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你喜讀書,喜好武學,我也沒幹涉你什麽,可這件事情,恕我沒辦法答應你。”


    張修遠緊攥著的拳頭恨不能捏碎這世間的所有,他抬起通紅的眼睛,有力的脖頸上青筋暴起,牙關輕顫,“就算如此,可薑妹妹才剛及笄,那範雲輕——您怎麽能——”


    “閉嘴!”張謙放一聲怒吼,彎下腰來,壓抑著怒氣低聲道:“範雲輕也是你能叫的?你算是個什麽!”


    張修遠目眥欲裂,艱難的咽下口中的苦澀,嘶啞道:“爹,你不能這樣,你怎麽可以——”他忽然明白了在此糾纏毫無用處,通紅的眼眶逐漸癲狂了起來,整個人跌撞的站了起來,往門外跑去。他要帶玉嫻走,離開這個令人惡心的地方,他不要做這勞什子的張家嫡長子,他隻是修遠,要護玉嫻一生一世的修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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