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春來姐姐被人牙子拉走了,還被張嬤嬤賣進了窯子。雖然她們沒見過窯子長什麽樣,可自打做丫鬟起,就聽調教嬤嬤講,那是最讓女子生不如死的地方。要是元姑娘不要她們,那她們是不是也要被賣到那種地方去了?


    薑玉嫻雖然年紀小,可卻心思敏感得很,感受到了兩個丫鬟的忐忑,她輕輕的碰了碰元向歌的肩膀,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元向歌垂下了眼眸,將眼眶中酸澀的眼淚隱了下去,微微點頭。


    杏兒姐姐,是不是永遠不會迴到她的身邊了。如果那天晚上,她沒有調皮亂跑,這一切是不是永遠不會發生?


    冬嶼和夏溟一喜,太好了,元姑娘願意接受她們了!


    那她們就不用被發賣到窯子裏了,隻要好好伺候姑娘,等著姑娘出嫁了,說不定還能將她們都帶走呢!


    元向歌的聲音如煙一樣縹緲,帶著幾絲沙啞,“春來呢?”


    春來?


    冬嶼和夏溟麵麵相覷,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這元姑娘不是不喜歡春來姐姐嗎,怎麽還關心春來姐姐去哪了?


    聽不到迴答,元向歌抬頭看向了她們二人。


    薑玉嫻有些懵懂的歪了歪腦袋看向元向歌,“張伯伯讓春來去別的地方伺候了,不過我也不知道去哪裏了。”


    對了,她們也不知道!


    冬嶼和夏溟感激的看了一眼薑玉嫻,異口同聲道:“婢子不知道!”


    突然的大聲把薑玉嫻嚇了一跳,而元向歌隻是麵無表情的看了她們二人一眼,默默的出了屋門。


    她一個人靜靜的走到院裏的牆根處,撿了一根短短的樹杈,走到一旁的大槐樹下蹲著寫寫畫畫起來。


    冬嶼和夏溟被元向歌那一眼看得有些發毛。


    然而顧不得多想,薑姑娘小跑著往元姑娘那邊去了,她們二人相視一眼,也趕快跟了上去。


    薑玉嫻蹲到了元向歌的身邊,也撿了一根樹枝寫著大字。


    張伯伯給她請了先生,這是昨日先生教給她作業,她雖然寫完了,可還記得不太清楚。


    兩個人都默默的,自己劃拉著自己的,誰也不管誰。


    一刻鍾,兩刻鍾……


    冬嶼和夏溟隻覺得站的腳都快要累死了,而兩個姑娘還樂此不疲的在地上畫著什麽,可真是有耐性。


    太陽逐漸西斜,燦爛的晚霞彌漫在遙遠的天際,讓人感到沉醉炫目。


    眼見著夜幕就要降臨了,薑玉嫻身邊的丫鬟藍心過來叫她迴去用晚膳。


    說起來,元向歌與薑玉嫻算是住在一個院子裏,不過一個是西跨院,一個是東跨院,中間隔了一個無人居住的主院。


    薑玉嫻拍了拍裙子,跺著腳站了起來,她打著哈欠對元向歌道:“我要迴去吃飯了。”


    還沒等她合上嘴,她的裙角微微下墜,低頭一看,正對上元向歌祈求的大眼睛。


    她仿佛能透過元向歌烏黑的眼珠看見那心中的恐懼,幾近於赤裸裸的暴露在了瞳孔中,求救似的傳遞給她。


    薑玉嫻不過是微微一怔,便彎腰握住緊緊抓住她裙角的小手,溫柔的看著元向歌,綻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道:“那就,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


    黑夜是恐懼。


    元向歌不知道,如果沒有薑玉嫻,她的每個夜晚究竟該如何度過。


    一連三日,每當夜深人靜,已經熟睡的她都會被夢魘纏繞,大汗淋漓的猛然驚醒。


    夢裏,那個灼灼燃燒的怪物總會對著她展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然後伸出長長的火舌將整個天地吞噬,還有阿爹死不瞑目的模樣,不甘的望著她,也望著她的身後。


    她壓抑著驚恐坐了起來,死死的捏著脖子上的圓珠,微顫著平複這難捱恐懼的滋味。


    但與其說是平複,倒不如說是一遍一遍的在腦海中迴放,以至於至少此刻,完全習慣了這一切。


    每當此刻,薑玉嫻總是與她心有靈犀一般,窸窣著爬起身來,攬住她的肩膀,與她一起靜靜的看著窗外皎潔無暇的月亮。


    很多很多年後,每當元向歌迴想起此時,都會有些迷惘。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麽熬過這段日子的了,也許是薑玉嫻治愈了她,也許是她太過年幼對於死亡的理解還有些懵懂,又也許是完全麻木到拋置於腦後。


    不管怎樣,她應該慶幸自己還是個懵懂的孩童,而不是已經知人事的大人,以至於這些痛苦隨著時間的消磨,而快速的淡化了。


    在張府的日子過得既漫長又倉促。


    元向歌除了剛來張府的第一個月萎靡不振,後來便逐漸恢複了精神。


    張伯伯給她們請了好幾位先生,除了教導她們讀書寫字,還教她們彈琴作畫跳舞,每日都忙得不可開交。


    就這樣,日複一日,七年宛如流水匆匆,元向歌就像一株剛出土的矮小花苗,緩緩抽長,枝葉漸豐,花苞初綻,從垂髫小兒長成了豆蔻少女。


    說來也巧,她的生辰正好是三月初三,偏偏掩在了上巳節這天出生。


    而張府的老夫人和她的生辰恰好隔了一個月,是四月初三,她過了十三歲生辰的一個月後,張老夫人就要過六十大壽了。


    元向歌很喜歡張老夫人,在整個張府裏,除了薑姐姐、張伯伯還有張大哥,就屬老夫人對她最好了,會給她留好吃的點心,教她點九九消寒圖,還給她梳各式各樣的頭發,就像親祖母一樣。


    張老夫人與過世的老太爺鶼鰈情深,卻一輩子沒能有個孩子,張老太爺也不願納妾,於是二人便從張家的旁支裏過繼了個無父無母的男孩過來,充作嗣子,這個男孩便是張伯伯。


    不過張伯伯也是個孝順的兒子,張老夫人吃的穿的,他都撿著最好的往這邊送,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人,也從來不少。就算是老夫人發了話,不必讓他與夫人日日來自己跟前晨昏定省,張伯伯也依舊是不肯懈怠,風雨無阻的帶著媳婦早晚的過來請安。


    這不,六十大壽,張老夫人本來是不想鋪張的,隻想請幾個娘家的親戚和親近的人來聚一聚,吃碗長壽麵,可張伯伯說什麽也不願意,一定要大操大辦才行,他說娘辛苦了一輩子,這六十歲的生辰總不能寒酸了,怎麽也要好好宴請宴請才是。


    張老夫人拗不過他,也便搖了搖頭罷了,任他張羅去了。


    元向歌可不關心這壽宴怎麽樣,她這半個月都在好好思索,應該送給老夫人什麽壽禮才好。


    像是什麽觀音像一類的繡品就算了,她的繡活馬馬虎虎,頂多繡個水鴨子還能像迴事,要是親手抄佛經,又有些老套了,她以前也不是沒有送過,厚厚的一摞字跡娟秀的金剛經……


    至於太貴重的東西,什麽金銀玉器之類的古董,她可沒有這麽多銀子去買,如果是能買得起的金釵玉墜,又太過普通了。


    每個月她的月例是二兩,一年都攢下來才二十四兩,她倒是看中了一座壽比南山的玉雕,可價格卻太高了,整整三百兩銀子,就是分文不動的的攢上十年,她也攢不到這麽多的銀子。


    正值愁眉不展之際,福至心靈,元向歌忽然想起來老夫人有提到過,很想念一道點心。


    幾十年前,張老夫人還是做姑娘的時候,正值上巳節便和哥哥還有幾個玩得來的友人一起去了終南山,用山上的泉水和盛開的桃花借了寺裏的爐灶做了一道點心,叫桃花酥,香氣盈鼻,甘甜可口,令人迴味無窮。


    她還感歎道,幾十年過去了,雖也再登過兩次終南山,可卻再也沒能吃到過這樣美味的桃花酥,真是令人遺憾。


    元向歌決定了,她要去取終南山上的甘泉,終南山腳的桃花,來做一道讓老夫人懷念的桃花酥!


    正巧現在剛過了三月中旬,桃花正開得旺盛,泉水也流得正活,豈不是適逢其會!


    一大早,天剛剛蒙蒙亮,三個人影鬼鬼祟祟的站在張府的後牆裏,望著這高高的府牆。


    “張大哥,你不是最喜歡練武了嗎?日日練夜夜練,怎麽連這個牆都翻不過去?”元向歌掐著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張修遠瞪了她一眼,不滿的低聲道:“我練的是武,又不是修仙,還能白日飛升不成?”


    他個子很高,元向歌和薑玉嫻站在他的身邊才到他的肩膀,所以他隻能低著腦袋看她們。


    “看來又要爬樹了。”元向歌撅著嘴嘟囔著,豪邁的挽起了袖子,“幸好今日穿的是男子樣式的胡服,還好我有先見之明。”她大步走到了三丈遠處的大槐樹下,還未等薑玉嫻來得及出聲,便跳起來扒住樹枝子,一看就是個慣犯,手腳麻利的三下兩下就坐到了樹幹上,還笑眯眯的朝他們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上來。


    薑玉嫻仰著脖子滿臉擔憂,生怕樹枝子斷了,再摔個好歹。


    張修遠則眼睛放光,催促的朝她擺著手,示意她趕快翻過牆去。


    大齊的治安很好,尤其是長安城內,這院牆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搭個木梯子便能輕而易舉過了牆,所以這樹種在牆邊也不怕有賊人進來。


    隻是這樹雖在牆邊,可也不是緊挨著的,元向歌得跳到牆頭上去,再從牆頭上,跳到牆的外麵去,若是摔一下子,還真是能摔個傷筋動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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