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輕飄飄一句話,直令眾人渾身發冷。


    尉琢的脊背緊緊繃著,仿佛不寒而栗一般。過了片刻,他試探地問道:“這……真的有人信?”


    薑雲失笑:“若秦貴妃說,她隻是擔心金顏公主的身體,你們會信?”


    尉琢若有所思,好似明白了什麽。


    薑雲笑著放下簾子,把聲音再度放輕:“相不相信,隻是其次。在這深宮之中,罪過,無非隻是一個追究的理由。”


    “若秦貴妃想的周到,我這個太子妃,自然就是不識大體。要知道,手段之高低、名聲之好壞,皆要有對手才能看清。”


    尉琢沉默幾息,低聲道:“屬下受教。”


    然而匆匆一轉,他再次提出問題:“可太子妃怎麽知道,秦貴妃的人,何時會來?”


    薑雲恰好趕在他們抵達之前離開東宮,使得秦貴妃麾下的人,慌慌張張地追到宮門。


    竟然這麽巧?


    薑雲微怔,而後灑然長笑。


    幹淨清朗的笑聲十分悅耳,牽動一腔少年心性。追隨在側的年輕人紛紛側目,他們想知道,這架馬車之中,那位瀟灑的太子妃,究竟想到了什麽。


    良久,薑雲終於收了聲。隻是那一陣慷慨意氣,仍然流淌在話音裏,經久不絕。


    “尉琢,大好男兒,不必學這些婦人手段。秦貴妃的心思,不過深宮一隅的蠅營狗苟,何必將之放在心上。”


    這次怔愣的人變成尉琢,他張了張嘴,眼睛瞪得圓圓亮亮,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二十餘年聖寵不衰,即使先皇後尚在之時,秦貴妃也是當之無愧的深宮第一人。


    尉琢還是頭一迴聽見,有人這樣評價秦貴妃。


    不必放在心上?她不知是朝野上下,多少人的心頭大患!


    隔著一道深色簾幕,薑雲分明看不清外間景色,然而,她仿佛知道尉琢的心思,又輕笑著歎了歎。


    “提及秦貴妃,隻是為解你們心中疑惑,我選擇此時出發,並不是因為她。同樣,浸淫深宮二十餘年的秦貴妃,也不會用這般蠢笨的方法對付我。”


    尉琢的腦袋微微垂著,好似在琢磨薑雲的話。


    身後,柔和的聲音仍在綿延。


    “於她,隻是順勢而為,無論成或不成,皆與自身無礙。於我,就算他們找上門來,我也另有應對之法。”


    薑雲隨性也開闊,漫不經心地笑出聲來:“世間陰私詭譎何其之多,何必去想,你的對手何時出現?”


    “一力降十會。若有取勝之底氣,就不必為他們改變步伐。”


    尉琢沉默片刻,再次說道:“屬下受教。”


    薑雲唇角微揚:“下次若有疑問,不妨就大膽直言。”


    尉琢低聲應道:“是。”


    薑雲慢慢合上眼,閉目養神。


    時辰正好,天色清明,長風裹來一程柔潤,纏纏綿綿。


    簾外眾人,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


    太子妃……令他們想到了追隨多年的主君。


    她的言辭,竟像極了太子殿下。


    久經風浪的戰士忽然噤聲,將這般印象拋之腦後,不願深想。


    馬車緩緩駛向公主府,門前迎接的侍婢惶惶而跪。


    “見過太子妃。”


    這婢子的聲音隱隱打顫,兩腿甚至有些發軟。


    金顏出宮,猶且不到十日。倏忽一夜匆匆,竟然一病不起,這個罪,他們無從擔待。


    誰不知道,金顏公主和太子妃極為投緣,兩人情如親生姐妹。薑雲乍然現身,令他們惴惴不安,誠惶誠恐。


    薑雲橫眉睥睨,神色泛冷:“起來吧。”


    她掠過腳邊之人,長驅而入。幾名婢子慌忙跟上,就聽見一道平靜的聲音。


    “公主現下如何?”


    薑雲的聲音始終沉穩,但正是如此,才令旁人更加緊張。


    有一人大著膽子迴稟道:“太子說,公主隻是偶然風寒,並無大礙。”


    “風寒?”薑雲唇角噙著笑,饒有興味地問,“公主在太後娘娘身邊住了許久,人人都說,她舉手投足英姿颯爽,武藝與體魄不輸男兒。這樣的人,不過是換了一處居所,就會無故染上風寒?”


    她的敲打和威脅並不作偽。


    金顏這一病,其中之原因內情,薑雲可謂一清二楚。然而即使如此,這些婢子玩忽職守,也必然是板上釘釘。


    她不會牽連無辜,但此風絕不可長。


    於大局而言,金顏的病,當數一個恰到好處。可縱容宮人輕忽懈怠,終有一日將成大患。


    何況……


    薑雲的神色太冷太厲,直教人不敢僭越。無人窺探她的明眸,也就無人察覺,那一絲一閃而過的悲憫。


    比之山河天下,他們的性命實在微薄。圍繞這座府邸的風波剛剛開始,她不希望有人無辜送命。


    不過瞬息之間,薑雲斂盡一身冷色,迎上了那個緩步而來的人。


    聽聞太子妃到來,滿麵病容的金顏公主,堅持前來迎接。


    薑雲微嗔:“你呀!起來做什麽。”


    金顏絞緊雙手,抿著泛白的唇,不複往日之靈動。那黯淡的眸子,隻一眼,就足以令人心生憐惜。


    她強撐著身體,避開旁人的攙扶,向薑雲行了一禮:“姐姐親自登門,我又怎能不來。”


    薑雲雙眉緊蹙,大步上前,攬住金顏的肩,深深凝視著她。


    裹了一件厚重大氅,竟襯得金顏難得嬌弱。


    “你們就是這樣照顧公主的?”薑雲的神色越來越冷,她揚眸掃過眾人,威姿凜然。


    伺候的人跪了一地,她也沒有半點反應。


    倒是金顏薄唇微張,似乎有話要講。


    薑雲輕柔地撫上她的肩頸,緩了三分厲色:“進屋去。”


    金顏慢吞吞地點頭應下,最終未曾開口。


    薑雲眉眼微垂,攬著她緩緩向前。


    門扉合上的刹那,薑雲暗暗一歎。也不知今日之景,能救得幾人性命。


    金顏慣會裝模作樣,看起來最是乖巧,今日卻似有些反常。


    有意相勸卻未直言,她是在向大雍表示不滿。


    以她的性情來看,或許已經猜到了幕後主使。友邦之公主,也不能太過軟弱。否則,該讓人懷疑她的目的。


    薑雲聲音平緩,眼底卻似仍有怒容:“就給他們吃個教訓。”


    也不知他們,能否順勢看清這位公主。


    迎著薑雲的目光,金顏微微搖頭:“姐姐莫要為我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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