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遲筠無力維持驕矜,她勉強將雙手撐在地上,甚至不剩多少說話的力氣。


    但縱然如此,她仍強行擠著一抹平淡又悲憫的笑,吃力地抬起頭,看向怒火中燒的秦貴妃。


    “貴妃娘娘,是想殺了奴婢麽?”


    她手足僵硬,渾身發冷,血氣流失太過。這寥寥十幾個字,幾乎要了她半條命。但她絲毫不覺大禍臨頭,反而愈發平靜。


    謝遲筠慢慢將氣喘勻,嘴唇翕動,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太後冷眼旁觀,見狀竟笑出了聲:“嬤嬤,去幫她一把。”


    那嬤嬤恭恭敬敬地一福身,走到謝遲筠身旁,輕手輕腳地將她扶起。對待如此落魄的人,她倒也不見怠慢。


    “雲芷姑娘,且緩一緩,不必著急。”


    謝遲筠得了支撐,提起幾分氣,也學著太後的模樣笑了笑:“謝太後娘娘。”


    七年前,成越揭破舞弊大案,樹大根深的謝家在如斯巨浪之中,強行周旋了整整兩年。謝遲筠隻是一個女人,又不曾參與此案,在事態轉衰之前,她本有脫身的機會。


    彼時她已經定親,隻要安安靜靜地出嫁,即使日後大廈傾塌,也牽連不到她身上。


    但謝家的女兒可以貪生,卻必須知恥。謝遲筠不可能拉下臉麵,強求對方依約娶她。她選擇主動退婚,最終淪為掖庭婢,又成為如今的雲芷。


    “太後娘娘想問什麽?”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柔和,“想問奴婢為何禍亂宮闈?還是問……這個孩子是誰的?”


    太後眼神更冷,隨手抄起的一旁的茶盞,猛地摔在謝遲筠腳下。


    謝遲筠握掌成拳,死死掐著指節。這女人毫無懼意,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貴妃娘娘賜下一杯加了紅花的酒,此事已經查無實據。隻是……妄圖戕害皇家血脈,您當真無所畏懼?”


    秦貴妃厲喝:“胡說八道!”


    她轉身麵向太後,深深垂著頭,正容陳情:“太後娘娘,此事實為她一手策劃,臣妾對此一無所知。倘若臣妾事先知曉,絕不會自作主張,擅權處置。”


    太後的怒意已經深藏,平靜地“嗯”了一聲。


    謝遲筠卻又笑了:“娘娘想說,奴婢滑了胎,拚上半條命,置自己於危難之中,就是為了陷害您?”


    事到如今,她不複謹小慎微,五年隱忍一朝揭開,表現出的是屬於世家女的清貴。


    “奴婢與您無冤無仇,這是何必如此。”


    一語雙關。她的辯駁無力,指責卻也淡然,好似真相對她沒有意義。


    “雲芷一介罪女,自知配不上襄王殿下,不會讓此事傳揚出來。如今……您何苦多此一舉。”


    反而讓旁人親眼目睹她落紅那一幕,再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太後和秦貴妃都聽出了這層意思。


    秦貴妃正要說什麽,卻見太後忽然起身:“皇帝來了。”


    “見過母後。”一道深沉的聲音在謝遲筠身後響起,皇帝步履沉沉,攜著強勢的壓迫感走近她們。


    他沒有讓人通稟,來得悄無聲息,但在場三人都不意外於他的行跡。秦貴妃溫聲向皇帝見禮,謝遲筠也掙脫那嬤嬤的攙扶,循規守矩地叩拜。


    皇帝沒有理會她們,親自扶太後坐下:“母後息怒。”


    他不喚起,秦貴妃和謝遲筠就隻能撐著。養尊處優的貴妃娘娘倒也罷了,謝遲筠身體太虛,隻等了幾個唿吸,就能看出明顯的顫抖。


    皇帝威嚴地看了一眼,冷哼一聲:“起來吧。”


    謝遲筠喉間溢出一句支離破碎的謝恩,又強作鎮靜地告罪:“雲芷……失儀。”


    皇帝仿佛對此並不在乎,他的目光在秦貴妃麵上掠過,緩緩說道:“貴妃治宮不嚴,閉門思過,此事就請母後處置。”


    秦貴妃敬受訓教,太後卻靜靜地闔上眼:“哀家身子乏,皇帝另遣他人吧。”


    這是要分秦貴妃的掌宮大權。


    交由太後來查,那隻意味著代管,她已經到了頤養天年的壽數,不再過問六宮之事。若其他嬪妃能將此事處置得宜,待解了秦貴妃的禁足,皇帝也不會再把分派出的權力收迴。


    秦貴妃一言不發,恍若不察其中深意。


    皇帝緩緩道:“既如此,就交給太子妃吧。”


    此言仿有千鈞重,沉沉地落在大殿之中。這個決定,著實有些出人意料。


    明家幾代帝王皆是不愛女色之人,皇帝後宮空虛,其中位分足以掌宮的,除了秦貴妃,隻有靈妃。


    但靈妃一貫深居簡出,又是淡薄的性子,從不介入爭鬥。後宮權柄在賀皇後與秦貴妃之間幾番交接,從未出現過靈妃的身影。


    論身份和品秩,薑雲當仁不讓,是宮中地位最高的女人。但她終究是個晚輩,宗法之外,還有禮法。她不可能無故越過宮妃和太後,做掌管後宮之人。


    太後沉吟片刻,說道:“也好。嬤嬤去將金顏公主帶迴來,再傳哀家口諭,此事交由太子妃全權處置。”


    這句話傳到薑雲耳中之時,明燎已經歸來。她送走金顏和老嬤嬤之後斷然開口:“這不會是太後娘娘的意思。”


    明燎輕笑:“當然不會。”


    他們心裏清楚,敢做這種決定的,隻可能是皇帝。而且,這是個一箭雙雕之計。


    表麵上看,這是對秦貴妃的警告,往深處想,也能視之為對襄王一係的打壓。


    明燎與明燎入朝多年,東宮和襄王府皆已成勢。薑雲以晚輩之身躍居秦貴妃之上,是個頗為耐人尋味的信號。


    這件事太蹊蹺,也太荒唐,東宮理應避嫌。皇帝反常地委以重任,也是在試探明燎和薑雲的態度。


    事涉襄王,他們要必須慎之又慎。皇帝未必相信他們與此事無關,無論薑雲如何查,如何奏,都有不小的風險。


    高處不勝寒。


    何況明燎竟然再一次提前察覺。


    薑雲想起前幾日未釋之疑,忽然問道:“依殿下之見,謝遲筠懷了誰的孩子?”


    明燎反問:“太子妃以為呢?”


    薑雲平靜地迴答:“總之,不會是襄王殿下。”


    明燎揚眉評價道:“你果然大膽,也果然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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