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將來去了哪裏,你都是爸爸媽媽心裏最好的孩子。


    我睡著時,隱約的聽到這句話。


    這句話讓我在夢裏飛得更遠,更高,更像一條龍。


    我老媽不知道何時進來過,她在我的床邊坐下。


    她的手在我的頭上摸索了好半天,給我蓋好被子,又把歪倒一旁的小金庫塞進我的懷裏。


    睡著前,我的一隻手上握著考必中神符,一隻手握著從大熊肚子裏拿出來的五張粉票票。


    現在它們都散落在床上,張開四肢,霸占我的床,在老媽眼前明晃晃的宣告自己的位置。


    老媽鳳眼笑出了水花看我的睡姿,在我耳邊呢喃,親了親我。


    天還沒亮透,我頭上的螞蟻們爬到我耳邊,窸窸窣窣的告訴我,螞蟻動了,有人來了。


    螞蟻們說的太急,帶出來的唾液凝成一大滴一大滴沉重的水珠,簌簌的從我頭上落下。


    水珠酸澀冰涼清爽的薄荷味刺激我,我抬起頭仰望高處,一朵肥美的雲上,我的螞蟻們招搖的笑,裂開的大嘴兩邊的長須,飄遠。


    它們是找的了嗎?


    我急的要去找它們,我放到那的螞蟻。


    蹬著腿,翻個身我又驚醒了。


    想起了什麽,借著窗口的光亮,看清兩隻空空的手掌。


    這兩個手掌曾經抓過什麽,現在還要去抓什麽,我心裏升起了霧團。


    目光穿過舒緩的霧團,一個和我一樣的人慢慢的轉過身,看我,遞給我一把味道鮮美的瓜子,他握了好久等我。


    我在驚喜中坐起來,滿房間的尋找,想知道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在街角。


    眼睛裏擠出來些潮濕,我看到了昨天晚上握在手裏的秘密,還好東西雖然不在手上,也在手下壓著。


    我的床前空空的,老媽今天居然沒在身邊,這可不是我家傳統晨起光景。


    我納悶的開始起床,自己從被窩裏滾出來,自己看了自己好幾眼,還是不錯的體型呀,老媽這是不要我了,還是我已經夠分量啦?


    老隋把熱乎乎的餃子端上桌,告訴我,老媽一大早包好餃子就出去啦。


    我盯著老隋的桃花眼,聽他說話。


    老隋嘮嘮叨叨的說,你媽說這兩天要突擊一下。


    因為天暖了,疫情的好消息一天比一天多,花開了,蟲鳴了,人們就懈怠了。


    你媽他們就怕好多愛心存僥幸心理的人,又出來玩耍了。


    我聽著老隋一口一個你媽媽,你媽媽,說的話都能聽出來除了有蜜糖味還有蜂蜜味。


    看著他臉上的幸福,我想笑又不敢,不知道老媽今天是演了哪出戲。


    我老媽總是居安思危,她和老隋很搭配的,老隨是隨遇而安。


    老隋迴頭見我聽得很專心,桃花眼泛濫的釋放出粉色花瓣,好像我老媽就在我的身後,一直在看著他呢。


    我衝著他使勁的點點頭,表示老媽說的對。


    心裏也使勁的檢討,應該向老隋學習,團結成一個團。


    想到老媽沒在我床前召喚我起床,心裏很不舒服,竟真的有些悵然。


    我突然有些懶,就像我還在床上沒起來,等在那,等老媽伸手在我後背取暖。


    一隻手拄著腮,還是盯著老隋的臉上,虔誠的看。


    老隋點著數,給我夾餃子,他一直是我老媽最忠實的士兵。


    “十七!好了,兒子,今天的餃子個大,你媽媽說你現在太累了,人瘦了,餃子雖說有數,餡大點,你就能吃飽。”餃子在盤子裏聳立,挺著自己渾圓的大肚子無聲的看著我。


    還在忙乎的老隋見我從坐在餐桌旁就一直瞪他看,他手上的動作就停了,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我想笑不笑的嘴角,一會兒翹一會兒憋住。


    老隋桃花眼上被我老媽畫了兩道彎彎的眉毛,就在原來的地方,加粗,加黑,把我弄得哭笑不得。


    他原本白淨的臉,這樣突兀的出現那麽黑的眉毛,倒是一個不錯的創意,濃眉小眼。


    臉頰上原來也是寫上字的,現在成了花臉,就是不知道唱的是竇爾敦還是包公。


    老隋用清水洗臉的習慣一直保持著,清醒就是最好。


    他當然沒有洗淨,何況那些黑色可能還是防水的化妝品。


    我笑,是想到我老媽畫的時候,心裏不知道得有多得意。


    怪不得,一大早就工作去啦,這是要老隋自己也不知道的去文具店工作啊。


    我心裏猜想,一定是老隋做了什麽事,被老媽抓到了,這件事老隋沒有站住理。


    我吃著餃子,臉上嚴肅的告訴老隋,一會去洗臉得用我媽用的那個洗麵奶和卸妝水。


    還有洗臉時別不照鏡子,以為自己好看,鏡子都是多餘的。


    老隋被我說的一愣一愣的,看著我吃飽了,打著嗝,背上書包走了。


    我家老隋在我大笑關上門的那刻,進了衛生間,在鏡子前照了他的桃花臉。


    他摸著花臉,笑出了聲,輕輕地搓搓自己的眉毛,他有點害怕,頭發少了,眉毛會不會也少了。


    他在那些瓶瓶罐罐裏找卸妝水,腦子裏想起來昨天苗小娟迴來後,對自己一頓的蹂躪。


    我老媽,苗小娟讓老隋對牆站好,發誓,以後再也不隱瞞了,否則十八條家規就改成老隋專用。


    老隋嘴上答應著,心裏就猜想,老婆去單位寫了什麽材料,這麽興奮,不掐人,不打人,不讓睡覺。


    老隋那時若聰明一點,就會想明白,我考學走了,我老媽可就剩下他一個玩物了。


    就一個士兵的將軍,指不定怎麽變著花樣哄騙他呢,那十八條家規怎麽不會是他的專用呢?


    老媽在老隋睡著後,就用不怕水,不掉色的眉筆在老隋臉上畫了山水畫。


    我把同學們捐助來的錢和名單都給了老班,老班一直低頭在做一套化學統考卷。


    由於這個特殊時候我們不能有省統考,隻能自己的學校找題型,找資源。


    老班握著筆,眼睛瓦藍的看著我,想了一下說:“隋一博,你看咱們是不是中午過去,給他送過去。”


    老班聯係醫院,看看我們能不能過去,需要注意哪方麵。


    小五在醫院的病房裏,他需要恢複一下自身的免疫力才能到群體生活裏。


    他在我和老班出現時,驚訝的坐起來,把手上正看的書放下了,那本書和學習的書沒有關係的。


    那是一本武俠書,書皮上的寫著《俠客行》。


    他的身邊沒有陪護,這個治療已經是他自己就能搞好的事了。


    我把名單和錢都給了他,原來想要說的話被小五打住。


    小五讓我們坐下,他床頭對麵的椅子上。


    他在床邊,靠近我,我把椅子拿起來向前靠。


    小五微胖的手握住我的手,聲音裏有著堅強說:“我很感謝老師和同學們,但是以後就不要這樣了。”


    小五咧開嘴笑出聲,他笑得幹淨,臉上在燈光下能看出來有幾個色斑,調皮的跟著他笑的時候跳舞。


    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比我們走廊還多還濃。


    “我這個病,知道的人會為我的年齡惋惜,知道我這麽多年還堅持治療的人,會覺得我是在浪費家裏的錢財。


    我卻覺得,我很了不起,我的技能多於你們一項,是不是老天給我的意外獎勵呢?”


    我聽到這裏,心裏很酸,悄悄地看了一眼一直不說話的老班。


    老班的眉頭聚在一起,他不說話,他也不去看小五的臉,隻看床頭那裏。


    我的手被他握著,眼睛不敢看他,低下頭,假裝看自己沒有係好的鞋帶。


    小五看出來我的難過,他接著說:“我要參加高考,是因為高考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個機會,活下去的機會。”


    他的手握成拳,在我們眼前晃悠一下,帶起一股風。


    “和你們在一起嬉笑怒罵,也是我故意的,這樣更顯得我還是和你們一樣的。”


    小五把手拿迴去,兩隻手放到肚子那攪在一起。


    他還是咧嘴笑看著我,我心裏很悶,嗓子幹,我想哭。


    我覺察小五也是要哭的,他的鼻音很重,他停了一下,又伸手在我一直沒有拿迴來的手上輕輕地拍一下。


    他忍住了,他的眼淚應該在淚窩裏儲存了很久,可能都學會了倒流。


    一個人能把甩不掉的疾病看成走上高考獨木橋的階梯,看成上天的安排,看成與眾不同,他的心裏肯定有不一樣的世界。


    我想,小五的心裏有一片沙漠,沙漠長出了一顆葡萄樹,葡萄樹上結滿了紫色的葡萄,熟透的,香甜的葡萄。


    他在葡萄架下擺了一方席子,席子上有葡萄酒,有葡萄幹,有隻蝴蝶在小五的肩上飛舞。


    他在等,遠方來的客人。


    “隋一博,我們這個年齡是自己認為已經長大的尷尬年齡,別以為這個時候我們就不應該流淚,想哭就哭出來,誰說長成大人了就不可以哭的。”


    我原來想說的話都沒了,那無非就是,好好的養病之類的心靈雞湯。


    現在的話就是,想哭就哭出來,誰說長大了就沒有流淚的權利。


    可是我們都沒有哭,就連沉痛的唿吸也因為消毒的燈光給凝滯住了。


    我們飛奔的長大,向前衝,是要去看前麵的路上別人演繹的悲喜劇,是要品味前麵的人丟在陰影裏的味道,我們才能算真正的長大。


    長大了再從眼睛裏流出來的不是眼淚了。


    我仰起臉,看到燈光裏的塵埃,在光線裏飛舞,跟著我的唿吸飛舞。


    這世界最歡快的就是它們,沒有風的時候,它們落地,沒有光的時候,它們落地,沒有人的時候,它們落地。


    其實,那是錯誤的判斷,它們一直在飛舞,從不停歇。


    它們換著花樣,換著造型,換著世界的存在。


    在角落裏,在皇宮裏,在美人的發髻裏,在蒙娜麗莎的微笑裏。


    有的東西一直的存在。


    我想起來毛羽彤說過的話,她昨天很新奇我在咖啡屋的表現。


    “隋一博,你才多大呀,幹嘛糾結著臉,像是好多的問題等你解決似的。”


    毛羽彤說完這話時,還把我的嘴角故意的向上提拉。


    是啊,我們才多大呀,經曆的東西隻是今天的事情,明天的我們不知道幹什麽,更不知道,明天是什麽樣的。


    老班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很寬厚柔和。


    “小五,真的快要考試啦,你準備的怎麽樣?”


    小五其實一直等老班說話呢,他心裏很敬重我們老班。


    他當初點名要到我們班,就是因為聽說我們的老班,是一個嚴苛的人,還是一個愛講道理的人。


    我們老班講道理可不是一般人能學的,他能從春秋五霸講道辛亥革麵。


    和我們分析地利,人和後,告訴我們天時需要的是勤奮。


    他還會講甘羅的故事到孔融為何要讓梨,除了人心還有雄心,還有壯誌,還有背景。


    他能把我們送上天去,看我們七十二變後,再捏住拳頭。


    我們從他的指縫裏擠出來頭,鼻涕眼淚的流出來,大唿“我們服了”。


    他還能把我們做成有機和無機化學分子,把我們研究成符號夾在書裏。


    當然,這是老師們的專利,老師們都很墨跡,我們老班在這個隊伍裏首當其衝。


    “老師,我給自己算了一卦,我的幸運數字是五,今年我一定考走!”小五說這話時,腮幫子故意的鼓起來歪著頭,很頑皮的給我們做了一個表情包。


    “好啊,那就做好今天的準備,明天幹什麽那是明天的事。”老班拍了一下手,站起來。


    “那我們就迴去啦,你迴去的時候,這個表情是要送個咱們班全體的啊。”老班笑嗬嗬說,也笑嗬嗬的拍拍小五的肩膀。


    太陽還是來時的模樣,渾圓在天空上,就像這段時光被定住了。


    它暖暖的掛在我們的頭上,一圈一圈的光芒穿過雲團,豐滿的照在地上,我們的身上,我感覺自己的身上熱乎乎的,地上也熱唿唿的。


    我們走過住院部的草坪,草地水潤潤的,看得出是剛剛澆過水的。


    草上有些水珠散發出晶瑩的藍光,那是天空上的藍。


    隨著我們的腳步,藍光變了顏色,橘色、紅色、綠色,都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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