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了扭屁股沒敢動,感覺自己若是衝上去,恐怕自身也不保。


    可是又不忍心在看老隋桃花眼裏哀怨的求救信號,在他腳步沉重走出書房門的時候,深情喊了一聲。


    “老爸,多保重!”


    跟在他身後的老媽聽到我的聲音,肩膀輕微抖動。


    她關上門時,轉了一半紅潤嬌羞的臉看我,仿佛老隋專屬的桃花葉瓣飛上了她的臉上,可愛加興奮,然後就剩一個表情,那就是一個得意。


    頭頂的頭發越來越稀薄的老隋太大意了,忘了這些年我被管教的經曆,忘了每一條家規裏附帶給他的,忘了看我堅實的臂膀是怎樣鍛煉出來的。


    沒有點燈的臥室裏,老隋藍汪汪的桃花眼驚異看老媽,在黑夜裏臉上的紅色漫溢到了腳跟,他對自己在心愛的女人麵前張惶失措有點害羞。


    被勁風碾成碎塊的月光貼在玻璃上,瞄著老隋賊浪的偷笑,一會向西挪挪,一會向東飄飄,想著法要進來摸摸老隋的臉。


    老隋被老媽罰了,他把我每周兩天的家務接管過去,還附帶給我“矯正”英語朗讀。


    當然,還有罰款,從入冬以來,老隋得到的所有的獎勵都計算出來,兩倍的罰款。


    老隋一邊聽著,手很自然的摸捏兜裏的小巧計算器,這個計算器都快被老隋用沒電了。


    這些個懲戒等同於要了老隋的命,一個愛苗小娟如命又愛錢如自己命的男人,一個喜愛拚音裏的平平仄仄的人,突然要和我花香詩意的坐到一起的人,此時可憐的小眼神把苗小娟,我老媽從頭到腳濾了一遍。


    老隋傾斜的桃花眼在老媽身上使勁的放電,試圖得到苗小娟的青睞。


    老媽躺臥在床上,姿勢很優雅也讓人躁動不安。


    她心裏的石頭卸下去,感覺身體很輕,她麵若桃花,神情和風韻裸露出芳香。


    這個冬天我們都活得太累,被突襲來的病毒折磨的太累,被突然冠上網課名詞的電子版本授課哄鬧的太累,被自己心裏害怕的疑惑攪得太累,還有朋友之間聊的話題要麽是新冠,要麽是神獸,都是太累。


    老媽竊喜的神情在黑色的迷霧裏擾亂,此時她的心裏藏了一隻貓,奓起油亮的毛發,快速的露出利爪,指尖尖利的敲打地上月光,發出“哢哢哢”冰碎的聲響。


    終於擠進屋裏的月光仿佛也害怕像貓的老媽,躲閃著,一會上了牆,一會上了衣櫃,最後還是落在老隋的臉上。


    老媽在月光裏很清楚的看到老隋的臉,那張俊俏幹淨的臉,臉上迷人桃花眼,是老媽最心愛的。


    老媽換了一個姿勢,用讓人更舒服的模樣,讓此時嬌羞的老隋如夢如海。


    她還記得二嬸說過的事,那個穿灰色衣裙的一個年輕的女人,有著純淨瓜子臉,梳著直直的頭發,還有一個十幾歲男孩,和老隋的桃花眼很像的男孩。


    苗小娟,我老媽真如我姥姥說的,很精,她從沒有表現出對老隋的懷疑,盡管包不住的火不是老隋抖出來的。


    聰明人從不會自己問話,這就是為什麽聰明人會話少。


    我在書房一大堆卷子裏拚命的計算,計算我的數學公式,這些能讓人發狂的公式,決定我能走出多遠。


    從小,老隋就愛帶我看風景,他騎著單車,繞過城裏的大小硬硬的街道,尋一處鬆軟的山路,爬一座山峰。


    一直愛看風景的老隋,喜歡站在高處,仰望更遠的高山,他告訴我,那座山外麵的世界很美。


    我想走出去,去領略外麵的不一樣,嚐試老媽條規裏以外的,或許是偏見,也可能是歧視,但我相信,一定還有更豐滿的我一直想讀懂的人生,還有我在書本上沒見過的神秘力量。


    我在卷子裏咀嚼,散發出油墨香的味道,飄向高考的獨木橋上。


    在獨木橋上的我還能站多久,就會走上藍天上的飛機,坐在我的商務艙上。


    喬鉞大半夜打來電話,他一點也不在乎我的經濟。


    “哎,哥們,怎麽了?”我知道喬鉞一定是有事了。


    “隋一博,我爸出事了,我隻想和你說說話。”喬鉞的哭腔沒有太大,這是一個正在成熟的男人底線。


    喬鉞爸爸的出租車撞了人,撞了一個半夜不迴家的醉漢。


    “隋一博,我不想上學了,我想出去打工,就像你說的去看外麵的世界,我想要我爸爸知道,他教給我的堅韌我一直用著呢。”喬鉞聲音裏有些鼻音。


    他一連氣說了好幾個想,聽的我心裏發慌,我們一直都是在想象裏活著的孩子。


    青春期的我們夢想總會變,是不是因為我們的視角太窄,站的地方太矮。


    我們要走出去,去更遠的地方,除了踏上高考的獨木橋,是不是就沒有了更好的機會?


    這些天,我也會想,如果有一天,我從更遠的地方迴來,會不會也站在橋下看橋上的那些孩子,看他們痛哭流涕,看他們精疲力盡,看他們體無完膚,看得我身心疲憊。


    “隋一博,我還想陪你到高考的時候,想和你一起爬上你說的獨木橋,想在橋上看你說的不一樣的風景。”喬鉞,我很想抱抱他,我那隻握著筆的手有些鬆。


    不是站在橋上就能看到世界,好多時候,我們隻是望著橋的人。


    電話那頭突然靜了,除了幾聲唿哧唿哧的聲音,喬鉞的聲音聽不到了。


    喬鉞給我地圖的時候,問我為什麽一定要離家出走,高考不也是考出家門嗎?


    那天我告訴喬鉞,我想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更大的世界,我要品嚐拚搏和痛苦之後的東西。


    我現在的迴答又不一樣了。


    喬鉞,我是用這種方式逼自己,太安逸的環境讓我們忘了奮鬥,就像這次的疫情,很多人都是用等待,用自身的免疫係統等待。


    就像網課,我們這些神獸以為不用去上學,不用每天被老師們的唾液洗臉,不用被分高分低看大人們的臉色,更甚至的是以為可以手不離電子科技,逍遙自在的揮霍自己的時間。


    我不想做一個井底之蛙,還自以為自己看到的那片雲和一角藍天就是世界。


    “喬鉞,你還好嗎?”我的聲音剛落下,喬鉞那頭也有了聲音。


    “隋一博,我很好,說完了這些話我很舒服,我想我是把懦弱給你了,你要好好學習啊,明天還要把你的知識借給我啊。”我的眼前又出現了喬鉞的方頭,還有他眼睛裏痞痞的笑。


    夜很深了,我的眼睛睜開,窗外傳來悠長的風聲。


    依然是月黑風高的夜,半透明的月光在狹小的臥室裏,蒼白的等待。


    我的小金庫依然錚亮,那上麵籠罩了半透明的霧氣。


    老班的身形出現在我的夢裏,他挺拔站在懸崖上,他深思的眉頭下,睿智的眼睛看著我,他告訴我,上了橋就不要迴頭,哪怕腳上的血泡破裂,哪怕苗小娟的哭喊,哪怕老隋的桃花眼長在了別人身上,哪怕姥姥家的鴿子翅膀不見了……


    “豆豆,你這大早上的喊什麽呢,什麽老隋要跑,要跑的是你呀。”老媽聲音響在陽光裏,五光十色的。


    今天是周日,是我們距離未知高考時間倒計時裏的一個輕鬆的天。


    老媽把我從被窩裏抖出來,按在床邊使勁的揉搓,她的手還是有些涼。


    在春暖花開的五月,老媽一直緊張我的成績,盡管她總是裝作不在意。


    “豆豆,你剛才喊什麽呢?這頭發真硬,紮手。”老媽在我身上摸索了一遍後,確認我還是我,還是她的兒子,還是不夠肥碩的上稱,她滿意的拍拍手,準備離開。


    “媽媽,喬鉞爸爸出車禍,你能幫忙嗎?”拉住老媽,我使勁的蹭過去,老媽身上有鴿子的味道,從藍天飛下來的鴿子味道。


    “咦?什麽時候的事?他媽媽也沒說呀?”苗小娟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喬鉞的媽媽,一個看似溫柔的女人,一個自己帶著孩子等來幸福的女人。


    “昨天晚上的事,喬鉞都不想念書啦。”心裏還是很惦記喬鉞的“想”,這個家夥想法太多。


    “哦,那可不行,都這時候啦,怎麽能放棄,喬鉞媽媽不得瘋啦。”老媽沒等我說話,就往外走,她今天忘了給我下餌料。


    老隋在書房裏打掃衛生,今天應該是我做家務的日子。


    老隋和藏獒石像對視,手裏抹布加重了些,弄得原本傲氣不動的藏獒東倒西歪。


    “老隋,你沒事了?”我把書櫃高處的灰塵抹去。


    “兒子,爸爸沒錢了,這些天還得靠你養活。”老隋說這話時,是真心的傷心,他眼裏的桃花都沒有顏色啦。


    “老爸,沒問題,你不剛給我一張粉票票嘛,一會兒咱們就用這個采買去。”摟著老隋的肩膀,摸摸他的頭。


    老隋眯起桃花眼,很滿足我的擁抱,覺得有我這個隊友真好。


    我看著老隋忙碌的身影,心疼他。


    老隋辛苦積攢下來一冬天的私房錢都沒了,還要交罰款,這些都是老隋不能說的委屈。


    我家老隋不知道自己守的秘密,在老媽那裏已經不算秘密。


    他有時候很彷徨,都不知道自己守這個秘密是為了誰。


    我有時候覺得老隋很偉大,誰讓他聰明呢,還有一顆蘿卜心。


    “你們快來吃飯吧。”老媽在廚房裏喊我們,她順手把今天我們家明星的獎勵放進了獎勵盒。


    那是兩張粉粉嫩嫩的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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