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父母第一次明確的說,他們要見江邈。


    同時也傳達著另外一個信號,長達七年的時間消磨下,他們妥協了,他們願意接納江邈了。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


    他們選擇向季昀低頭,通過接受江邈,接受他們兒子真正的性取向,來緩和這段已經破裂的父子、母子關係。


    季昀清楚的記得每一次帶江邈見父母的細節。


    十七歲那年,上大學的第一個長假,因為不想過早的迴去當提線木偶,季昀選擇在臨近年關的時候迴家。那是他和江邈戀愛的第五個月,江邈說想跟他迴家,去看看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是什麽樣子。


    季昀推脫不掉,於是第一次帶江邈見父母。那時人們普遍對同性戀帶有尖銳的偏見,他不敢暴露他們的關係,隻說是普通朋友。


    江邈是早上九點到家裏的,他爸媽的臉色一直很難看,江邈給他們打招唿,也隻是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


    季昀去廚房整吃的,中間三個人在客廳裏幹坐著,並不交談,各做各的事。


    吃完早飯,他爸媽把他叫進房間裏盤問了一個多小時,活像是要把江邈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邈被一個人扔在客廳裏,季昀出來就說要走了,車票都已經買好了。


    季昀堅持把他送到車站,路上誰都沒有說過話。直到江邈要進站了,季昀第一次當著他的麵掉眼淚,壓抑著的情緒猶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那天江邈在車站哄了季昀半個多小時,要檢票了才進站,而迴到家的季昀又被盤問了一個多小時。


    他是聽話懂事的孩子,在外麵可以有朋友,但對方要家世清白,孝順父母,懂規矩,知進退,成績要很優秀,最重要的一點,不可以帶迴家裏來。


    十八歲,父母隱約察覺到他跟江邈的關係,勒令他跟江邈絕交。季昀沒同意,跟他們大吵了一架,第一次違背父母的意思。


    十九歲,父母知道了季昀的性取向,吵過鬧過,本來就不親厚的關係疏遠了更多,一直也沒怎麽說過話。


    二十歲,季昀第二次帶江邈見父母。


    這次比較正式,他們的事業也有了不小的成就,江邈拎了很多東西上門。


    創立了一家公司,兩個人一起經營,且季昀正一步一步往大眾視野裏走,出演過幾部劇中的配角,也有一點小火花,這些事他爸媽都知道。


    季昀跟父母直白了當的說明了他和江邈的關係。


    在談戀愛,同居了,在江城買了房,還有了金燦燦,孩子的事兒以後隨緣。


    他說他就是喜歡男的,這個人不是江邈也會是別人。不是病,改不了,這輩子就這樣了,絕不會再有其他的可能。


    季昀一點一點的掰碎了講,江邈也對此做出了承諾,他們對未來的規劃,每一步都很明晰。


    說話的時候,他爸媽沉著臉,始終一言不發。


    等季昀說完了,他媽站起來就給了他一耳光,打得他齒間帶血,雙耳嗡鳴。他爸抄起長凳就往他背上砸,一張木凳瘋了一樣使勁兒摔他背上,第三下江邈反應過來,把他護在身下。


    那張長凳後來斷了三條腿,江邈趴季昀身上,好半天了,爬都爬不起來,季昀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爸媽坐在沙發上邊哭邊罵,眼中滿是厭棄和憎惡,罵他不要臉,說他下賤,寡廉鮮恥,好好的男孩子跟個大姑娘似,張開雙腿,讓人上,什麽難聽罵什麽。


    最後撂下一句話,說季昀要想跟江邈繼續下去,就永遠別迴這個家,斷絕關係。


    季昀當時也很絕望,和江邈互相攙扶著起來,就走。


    從那以後,再沒迴過家,也沒聯係過父母。


    二十二歲,同性婚姻合法,他跟江邈領了證,然後官宣。


    季昀在演藝圈,也小有名氣了,江季娛樂蒸蒸日上,而他能頂半邊天。


    這一年,江邈第三次和他父母見麵。沒有特意安排,就逛街的時候偶然遇見的,家裏有個表妹要來江城上大學,他爸媽幫忙給送到學校。


    那天他們推掉了所有工作,把他爸媽接到家裏坐了會兒。江邈和季昀一起做晚餐,飯菜都端上桌了,他爸媽執意要走,也不要季昀送。


    二十三歲,他爸給他打的電話,讓他迴家過年,話說得不怎麽客氣,絕口不提江邈。


    但迴家那天,季昀還是把江邈給帶上了。江邈第四次和他父母見麵,結果也就那樣,不歡而散。


    二十四歲,農曆七月十五,江邈第五次和他父母見麵嗎?


    季昀雙手捂臉,肩膀微微發顫,很久後放下手,掌心一片濕意。


    他低聲呢喃,“太遲了。”


    在江邈變心之後,在他決定要跟江邈斷了的時候,為了拆散他們不惜跟他斷絕關係,一直對立至今的父母,選擇接受江邈,接受他們的感情。


    偏偏是這個時候,偏偏是這個時候啊。


    中元節,他會迴家,但他不可能帶上江邈一起。


    為人子,他跟父母之間走到連陌生人都不如的境地。


    為人伴侶,他跟江邈走到相見兩相厭的境地。


    為什麽要帶上江邈呢,是用來嘲弄他有多失敗嗎?


    相熟的不相熟的,所有人都跟他說過,想要跟一個男人走一輩子,會很難。


    季昀也知道這條路不好走,溝溝坎坎無數個,跨過去就完事了,然而他不知道會這麽難走。


    江邈曾經說過,絕不會讓他輸的,可他到底還是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後悔嗎?


    不後悔。


    走錯過路,糾正就是了。


    他還有那麽多的可能,總會找到正確的方向的,不是嗎?


    季昀在沙發上睡著了,夢中山花爛漫,每一朵都開得很美。


    沒有江邈的世界,他也能過得很不錯。


    他的愛給誰都熱烈,不是江邈好,是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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