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李墨已經認罪伏誅,但錦葵、香兒和二娘她們幾個人,至今卻還是逍遙無事,咱們總不能就這麽坐視不理了吧?!”


    李明德憤然說道。


    “正所謂‘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大夫人微微一笑,凜然說道:“最遲不過明年夏末,便自有天道、惡魔,向她們幾個人清算總賬,咱們又何必急於一時,徒然弄髒了雙手呢?”


    “那麽,我父親對於此事,也是同樣一無所知的吧?”


    李明德聽了,若有所悟道。


    “唉......,誠然如此。”


    大夫人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澀然說道:“然則,即便你此刻跑去‘灼雲居’,匍匐在他的腳下,痛哭流涕地道出此事,你覺得,一切還會有任何的轉變嗎?!”


    “這......”


    李明德心中情知大夫人所說是實,一時間萬念俱灰,便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去,沉默不語。


    “哼,你父親一無所知的事情,又何止這麽一件、兩件呢?”


    大夫人又嗤鼻冷笑了一聲,接著說道:“李墨死後,玉蘭也就暗中變成了咱們的眼線,陸陸續續地告訴了我不少,武氏那賤人的私密之事。這內中,有我早就猜出來的,更有我事先,壓根兒料想不到的。”


    “據她的告發,原來那武氏因自幼便投身依傍在你嶽父家中長大,天天和你的嶽父,也就是比她年長十幾歲的堂侄武懷仁,朝夕相處、形影不離,一來二去的,竟慢慢地生出了不倫之情,隻是礙於名分所限,不敢露出一絲的形跡。”


    “你嶽父武懷仁成親甚早,在那武氏剛剛長成之際,便已經育有多名兒女。後來,為了掩人耳目,更是破例將武氏,許配給了對她一見鍾情的你父親。”


    “那武氏雖則百般的不願,卻也無計可施,隻能黯然從命。而武懷仁為了安撫於她,一方麵逼迫你父親答應,以三媒六禮的儀式,將她迎娶進門,身份猶如正室的一般,和我並立為妻。另一方麵,又將三分之一的家底兒都拿了出來,做為她的陪嫁之資,為她妝點門麵,以防被他人看輕。”


    “玉蘭說道,就在武氏出嫁之前的那一段時間,一連數日,她和武懷仁,夜夜都要在武府的後花園內私會偷歡,鮮廉寡恥。”


    “我一聽到這裏,心中已然隱隱生疑——當初她進門兒九個半月,便順利地產下了鳳兒,日期倒是不離大格兒,隻是過於緊湊了一些,讓人很難不起異樣之覺。”


    “但可惜的是,這些年間,他們二人行事謹慎,從不單獨相見,偶爾傳遞的信件,也都是閱後即焚,玉蘭不知半點兒的詳情。”


    “此後,伴隨著鳳兒的日漸長成,那武氏便對你生起了嫉恨之心,巴不得除之而後快。所以,我才命你及早地裝瘸,使得你父親不得不把希望,全都轉移到了鳳兒的身上,這才令她打消了此念。”


    “誰知數年後,武懷仁不顧武氏的再三阻攔,又將正室所出的幼女長歡嫁給了你,這才徹底地惹惱了武氏,不惜和他撕破了臉皮,設計害死了長歡。”


    “其實......站在二娘的立場上,此舉,似乎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呀——仔細想來,嶽父他當初的嫁女之舉,也是有兩手準備在內的。”


    李明德細細揣摩著內中的隱情,不寒而栗道:“如此一來,日後,無論是小妹還是我的子女登基,隻要除去了我父親,那麽他的太上皇之位,都是穩穩當當、萬無一失的......”


    “確實如此。可笑你父親,還一定要你親手取信迴來,以作要挾之資。渾不知他那親家,其謀權篡位的心,猶還更勝自己三分呢。這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哇!”


    大夫人頷首冷笑道。


    “唉!虧我還念及長歡之情,私下偷換了信件,命人臨摹簽名之際,少寫了一筆,以便他日事發之時,還有申辯的餘地。”


    李明德深深地歎息了一聲道:“如此看來,竟是白費了一場功夫。”


    “長歡死後,那武懷仁又數次向你父親提出,要以族中適齡的女子為你續弦,皆被武氏的枕頭風所礙,未能得逞。”


    大夫人續道:“武氏對你父親聲稱,有算命先生道你在十年之內,都不宜婚采,接近女色,否則,便會對他的‘大業’有礙。同時,又在你父親的默許之下,利用鳳兒的好心,竭力誘使你全神貫注在阿梨的身上,絲毫不起娶親之念......”


    “啊?!......”


    李明德聽到了此處,不由得手足無措、麵紅耳赤:他一直以為,自己把這一份兒戀慕之情掩飾得很好,除了李丹鳳,包括阿梨本人在內,府中都再無旁人知曉。孰料,非但早就被二娘和父親洞悉無餘,就連自己的母親,也是對此了然於胸、假作不聞。


    “阿梨那孩子,我是親眼看著她長大的,無論品格還是才能,都甚合我意,包括她那冷清的態度——也唯有如此,咱們三個人,才能安然無恙。是以,我才會一直袖手旁觀地,一言不發。”


    大夫人體恤其情地看了他一眼,解釋說道。


    “那麽,鳳兒的身世,娘親最終又是怎麽確認的呢?”


    李明德趕緊轉移話題道。


    “玉蘭說到,武氏那賤人之所以讓你父親,將原本的‘香雪海’梅花園林,改建成了如今的‘賽杜康’,乃是因為,她和武懷仁當年的苟合之處,便是在一棵蠟梅樹下。”


    大夫人會意地一笑說道:“故而她愛屋及烏,將一片思念之情都寄托於此,常在你父親留宿於外書房的深夜,獨自徜徉在那棵龍形的蠟梅樹下,提壺自飲,睹物思人。而每至鳳兒的生辰之夜,則尤為如此。”


    “是以當年的九月二十九日,也就是鳳兒的生辰之日,一場豐盛的家宴過後,你父親又毫無例外地要前去外書房,整夜處理‘雜務’,我便趕在了她的前頭,摸黑兒潛伏在了‘賽杜康’內。”


    “夜深之後,那武氏果然如期而至,獨自繞樹徘徊,痛飲悶酒。但她料想不到的是,她的酒壺內壁,事先已被玉蘭,塗抹上了一層白色的曼陀羅花汁......”


    “曼陀羅?”


    李明德驚問道:“聽聞此花又名為醉心花,如若用酒吞服,必會使人發笑、失心,吐露真情......”


    “正是如此。”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是夜,天空唯見繁星點點,那武氏又隻命人懸掛了一盞宮燈照明,因而,半點兒都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隻顧著悒悒不樂地悶頭兒痛飲。”


    “不消片刻,她便忽然一扔酒盞,抱著那株蠟梅樹,吃吃地傻笑了起來,聲聲唿喚著‘郎君’二字,一時喃喃傾訴,一時親吻、繾綣,大有失心之狀,顯然是花毒發作,眼前出現了幻覺,錯把那棵蠟梅樹,當作了你的嶽父武懷仁。”


    “就隻見她頭倚著樹幹,雙手緊抱著‘情郎’,嘴裏頭滿是思念之語,又道你父李益,已經在她的輔佐和推動之下,將謀反大舉定在了今年的冬月,眼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兒,這便團圓在望,重聚有期了。”


    “我聽得此話有異,便更加地屏息靜氣,聽了下去。卻見她突然之間,又怒氣勃發地一把推開了‘武懷仁’,斥指痛責他,不該另起私心,全然棄她們母女於不顧。”


    “那武氏如此地罵著、罵著,逐漸又潸然淚下,再一次地依偎進了‘你嶽父’的懷中,抬手指向一棵小樹,含笑詢問‘他’,自己給他所生的女兒丹鳳,乖不乖巧、可不可愛,眉宇之間,是否有著他的模樣兒......”


    “唉,原來鳳兒她,果真不是我的妹子......”


    默默地聽到此處,李明德的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兒道。


    “我親耳聽到了這話,便知,此事已經確切無疑了......”


    大夫人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接著續道:“於是,就趁著那武氏,仍自神思迷亂、視覺失常之際,從邊門離開了‘賽杜康’。從此,更加地小心謹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在玉蘭的幫助之下,逐一化解了她的一舉、一動,這才能保得你我平安無事,直到如今。”


    “然而,該來的,始終要來——眼看著你父親的謀反大業,日漸成熟、一觸即發,那武氏,也就越發地容不下咱們母子了。今年年節剛過,玉蘭就來通報消息,說是那武氏已經定下了計謀,但等你一迴來,便要再次下毒,謀害咱們母子二人,然後嫁禍到李誠的身上,以絕後患。”


    “因此,我隻得在你返程之初,便暗中服下了少量的生川烏,假作心疾發作,一病不起......”


    “什麽,生川烏?!那可是至毒之物啊,娘!您怎麽可以......”


    李明德大驚失色道。


    “不礙事的,德兒,你莫擔心......”


    大夫人慈祥地一笑,溫言說道:“我在劑量之上,拿捏得很準,並且,在騙過了‘灼雲居’的耳目之後,我早就已經服下了解藥,解除了毒性——你瞧,娘現在不是好好兒的嗎?”


    “那您也不能拿著自己的安危,去冒這麽大的險哪......”


    李明德心疼不已道。


    “那武氏一向心機縝密、生性多疑,我要是不如此行事,又怎麽可能瞞得過她呢?”


    大夫人無奈說道:“這草烏之毒哇,雖則兇險,但其表症卻是和心疾極為相似,一般的醫生,是瞧不出來的。”


    “可是後來請脈的那些老博士,又怎麽可能診斷不出呢?”


    李明德十分不解道。


    “因為我料得那武氏必會心生疑慮,另請名醫求證,所以,在服毒之前,便已先和太醫署的太醫令,陳老博士互通了聲氣。”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就連草烏的劑量,以及解藥的方子,都是出自於他的手筆。當年你祖父在朝為官之時,曾經對他有過大恩,如今你祖父雖然不在了,但這情分猶存。因此,不管那武氏請來的是哪位博士,其結果都必然如此。”


    ——注:太醫令,為隋唐時期太醫署中的最高長官。


    “原來如此,難為娘親了。”


    李明德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頭歎息道:“那麽,您又打算什麽時候,和我一同還鄉呢?”


    “等明日得到你父親的許可之後,後天一早兒,咱們便即啟程。”


    大夫人說道。


    “這......會不會太急了一點兒呢,娘?”


    李明德呐呐說道:“能否等到六月中旬以後......”


    “嗐,德兒,你糊塗了不成?”


    大夫人莞爾一笑道:“娘親的‘病’,可是拖不了那麽久的。況且夜長夢多,咱們還是趕早不趕晚吧,省得和李誠一樣,再中了那邊兒的蠟梅實之毒。”


    ——注:蠟梅實,俗稱土巴豆兒,有毒,可以做瀉藥。


    “是,兒子遵命。”


    李明德隻聽得心中一凜道。


    “哦,對了,德兒,你才剛剛迴府,大概還不曉得吧——”


    大夫人又接著閑閑說道:“咱們府哇,最近來了不少的妖嬈女子,那領頭兒的什麽萬毒門門主,就是多年之前,司衣庫的那個小丫頭,柯芙蓉。”


    “哦,是嗎?好、好啊!”


    李明德微一頷首,心不在焉道。


    “你這傻孩子——這,好在何處哇?!”


    大夫人輕輕地白了他一眼,頓了一頓,似笑非笑道:“不過,人家這位柯門主啊,現如今早已是地位尊崇、今非昔比,且還出落得越發嬌豔了。最難得的是,顧念‘舊情’——聽說我久病不愈,前兩天,人家還特意前來,探訪了一番。我這麽私下揣度著,她似乎對你,仍舊還是......”


    “誒呀,娘!!”


    李明德這才醒過神兒來,高聲說道:“這和兒子,又有什麽關係呢?我對她呀,一向印象不佳。”


    “嗯。”


    大夫人抿嘴一笑道:“我看那孩子,也不像是什麽良善之輩,和你呀,絕不相宜。然而‘襄王無夢,神女有心’,難保她不會纏著你,招惹是非。是以娘親,這才要急著快速離開。”


    “是,娘所慮極是。”


    李明德諾諾應道:“隻是,娘,倘若咱們闔府都要搬去表姨娘那邊兒,又會不會連累到她呢?畢竟,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呀!”


    “這一節兒啊,我和你的叔伯們,在這數年之間,早就已經安排妥當了。”


    大夫人胸有成竹道:“現如今,府內的所有戶籍,包括咱們母子倆,都已經悄悄兒地易名更換到了,你表姨娘夫家的名下。一則,他家與衛國公府,並不在九族之列,是萬萬株連不到的。二則,那橫塞軍本屬邊遠之地,戶籍的核實素來草草了事,查詢不到那裏的。”


    “是。娘親的安排,自然是周全的。”


    李明德點頭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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