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陳阿大家。


    “陳屠戶,陳屠戶!”


    陳阿大的懷中摟抱著一隻空酒壇子,正爛醉如泥地躺在地上,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知,忽覺陣陣涼意打從門外直卷而入,有一個不勝嬌媚粘膩的女子聲音,如此揚聲喚道。


    “誰啊?!”


    陳阿大費力地睜開雙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位,身著華麗錦服,樣貌俊美無匹的富家“公子”,掀開了草簾兒,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


    “這位公子,請問,找我何事啊?”


    那陳阿大雙手捧著宿醉之後,疼痛欲裂的額頭,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呻吟說道。


    “哦,本‘公子’前來,是想有請您大駕勞動,幫忙拾掇、拾掇兩頭生豬,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那位“公子”負手站在屋內,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兒四周,再次確認並無他人存在的跡象後,一指院內兩頭五花大綁的肥豬,低頭笑道:“喏,萬事俱備,就隻欠您親自操刀上陣了。”其嗓音異常的甜美柔糯,分明乃是女子之身。


    “嗐,這位姑娘,快別說笑了——”


    陳阿大哆嗦著兩條胳膊,將懷中的空酒壇子,舉到自己的頭頂倒了又倒,盡管壇中半滴酒水也不曾流下,卻依舊甚是貪饞地伸出舌尖兒,空接了老半天,然後才戀戀不舍地撇開了它,朝著柯芙蓉這邊兒,展示著兩隻抖若篩糠的手掌,皺眉苦笑道:“你看小老兒的這雙手,還能拿得動刀子嗎?!”


    “噯~,你道你不行,本姑娘,卻偏偏非要你行——陳屠戶,你且來看,這,是什麽呀??”


    柯芙蓉螓首一歪,“咯咯”掩唇笑道。語畢,驀地雙手一伸:但見她的一對兒手心之上,左邊是顏色血紅、晶瑩剔透的瑪瑙小瓶一隻,而右邊,則是整整齊齊,黑白分明的嶄新“飛錢”一遝兒。


    “姑娘,你......你這是何意呀??”


    陳阿大迷惑不解道。


    “陳屠戶,這隻瓶內所裝的,乃是比那‘五石散’更勝三分的罌粟‘神仙丸’,隻要服下一丸兒,便可令你整整一天,手不抖來、腿不軟,生龍活虎,壯如少年。”


    柯芙蓉一抬左手的手心兒,嬌聲笑道。隨後,又一抬右手,媚笑說道:“至於這兩千文錢呢,隻要你幫小女子做好了這件事情,就全都歸你所有了。屆時啊,無論你想喝多少酒,都可以隨心所欲,應有、盡有了——不是嗎,陳屠戶?”


    “兩千文錢?!若是有了這筆意外之財,就足夠我打聽到阿梨的下落,把她贖迴來,一享天倫之樂了!”


    陳阿大一聽有兩千飛錢可拿,立刻大為動心道:“那自然是好了,姑娘!多謝姑娘照顧小老兒生意——請姑娘即刻賞賜藥丸兒,小老兒保管替您,做得幹幹淨淨、穩穩妥妥的。”


    “噯~,不急,不急!”


    柯芙蓉便倒出了一粒藥丸兒,遞給他吞服下去了,慢慢悠悠兒地嬉笑說道:“陳屠戶,兩隻整豬付給你兩千文錢,夠不夠呀?”


    “姑娘說笑了——哪兒有那麽貴的手工呢?別說這兩頭生豬哇,是姑娘您雇人自帶上門兒的,即便是小老兒養的,那也用不了五百文錢哪!姑娘您若嫌貴呀,少給一些,也是不礙事兒的。”


    陳阿大一粒藥丸兒下肚,瞬間便精神抖擻、身手穩健地一下子挺身而起,從工具箱內找出了塵封多年,鏽跡斑斑的殺豬刀和磨刀石,沾著半碗清水,飛速地磨快了刀鋒,咧嘴憨笑道。


    “嗯~,不貴,半點兒都不貴。本姑娘金口玉言、一諾千金,一個大子兒,都不會少你的——”


    柯芙蓉輕輕地擺了擺手,掩唇笑道:“陳阿大,你倒是一點兒都不貪財呀!既然如此,想當初又怎麽會為了七個銅板,就把你自己的養女,給賤賣了呢??”


    “什麽?!姑娘,您、您是怎麽知道的呢?”


    陳阿大駭然反問道。


    “嗐,這附近的一帶,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呢?”


    柯芙蓉聳肩笑道。


    “原來如此——其實,是三個銅板,不是七個......”


    陳阿大大失所望地低頭垂淚道:“小老兒還以為,是姑娘您認識我家阿梨呢。想當初,要不是那個惡婆娘苦苦相逼,小老兒又怎麽會一時糊塗,做出了這等狠心之事呢?......結果,她還不是照樣兒跑了!此後我多方尋找,卻隻聽說,阿梨是被賣到了長安附近的一戶富商人家,可是,連人家的姓名和地址都不清楚。唉,也不知道,她現下的處境如何,身體可還好嗎??”


    “哼!她現在,可是今非昔比,囂張之極呢!隻不過,不是在長安,而是在洛陽罷了。”


    柯芙蓉咬牙切齒地暗自想著,溫柔一笑道:“陳屠戶,據說阿梨,原本是你從荒郊野地裏,撿來養大的——那她的親生父母是誰,你們夫妻倆,想必都是了若指掌的囉?”


    “姑娘,實不相瞞,此事內中頗具隱情,因此小老兒多年來,一直諱莫如深、守口如瓶,就連對那惡婆娘,也從未據實以告。唉!”


    陳阿大黯然長歎了一聲,滿懷惆悵道:“想當年,那是一個寒冷無比的冬夜子時,一陣陣的鵝毛大雪......”


    “哎,陳屠戶,這內中的根由,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一絲、一毫哇!”


    柯芙蓉卻一口打斷了他,麵色詭異地歡笑說道:“你那寶貝女兒的真實身份,普天之下,永遠都隻有你一個人知道,那才叫天衣無縫,妙不可言呢!!”


    “是、是,都怪小老兒今日鬼迷了心竅兒,怎麽對著姑娘,絮叨起這些來了?唉,但願這些年來,我家阿梨她,沒有吃苦、受罪才好哇!”


    深深沉浸在痛苦當中的陳阿大,絲毫沒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十分慚愧地歎息著,一把擦去了淚水,抬手指向那兩頭生豬道:“那麽,姑娘,小老兒這就開始下刀了?”


    “且慢!陳屠戶,你家屠宰專用的灶台在哪裏呀?你且先領著我,去瞧上一眼。”


    柯芙蓉擺手嫣然一笑,邁步走入院中,輕輕飄飄、毫不吃力地,用左手拎起了其中的一頭,笑眯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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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小女子,好大的臂力呀!”


    陳阿大隻看得心驚肉跳、咋舌不已,隱約地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女子,其身份和來意,絕對沒有這麽簡單。然而,在對方的神力威懾之下,惟有乖乖領命道:“是,姑娘,這邊兒有請。”


    “得,好嘞!陳屠戶,外麵的那一頭,你這就趕緊地收拾幹淨了吧!”


    柯芙蓉緊跟在他的身後,快步走進了廂房,“轟”的一聲,輕輕鬆鬆地將那隻豬扔到了灶台的一旁,拍手笑喝他道。


    “是,姑娘。”


    陳阿大恭恭敬敬、點頭哈腰地答應著,便立刻操刀上陣,乒乒乓乓,緊鑼密鼓地一通兒搗鼓——這一行,他足足做了有三、五十載,手腳兒自然麻利之極,再加上有“神仙丸”的助力,無須幫手,隻是利用著院內的滑板和吊索等工具,就獨自將那頭生豬架高、綁牢,緊接著割喉、放血、剃毛兒、分骨、切零、包裹,短短的兩刻鍾點兒,便已收拾停當了。


    “喲,這果然是‘行行出狀元’哪,陳屠戶!閣下好快的刀法呀!”


    柯芙蓉興致勃勃地倚牆觀望著,豎起了一隻拇指,“嘖、嘖”笑讚他道。


    “不敢當,您過獎了。”


    陳阿大偷眼覷視著她,忐忑不安道:“請問姑娘,那麽接下來,小老兒又當如何呢?”


    “那些個豬紅啊、棒骨啊之類的東西,本姑娘可沒什麽興趣,隨便你怎麽處置好了。至於這些切好的肉條兒嘛,瘦的,你便自家留著,錢,我照付;肥肉呢,我也不要生的,你且先替我煮熟了再說。”


    柯芙蓉十分嫌惡地看著豬血、下水等物,掩唇一笑道。


    “咦,奇怪!這女子說話、做事,怎麽越發地古怪,邪裏邪氣的!”


    陳阿大隻聽得心中疑慮倍增,更加不敢有所違逆,便急忙動手切塊兒、煮肉道:“是,姑娘!”不到半個時辰,大半鍋十幾、二十斤的肥肉,便已經燉得白嫩如脂、糜爛軟熟了。


    “嗯~~!味道十分的不賴!陳屠戶,快把這些肉盛出來,晾上一晾。”


    柯芙蓉坐在另一頭豬後麵的一張小杌子上,吸了一吸味道,粲然一笑道。


    陳阿大依令而施,盛出了滿滿一大盆子的肥肉,熱氣騰騰地擱在了鍋蓋兒上。


    “哎呦,好教人膩歪的大肥肉哇!”


    柯芙蓉乜斜著它們,撇嘴笑道:“光是這麽瞧著,就已經教人惡心不已,倒盡了胃口——陳屠戶,本姑娘忽然之間又不想要了,不如,都送給你吧!”


    “什麽?!姑娘,您、您這是何意呀?!”


    陳阿大大吃一驚道。


    “欸——你放心,本姑娘保證,絕對不會少了你的半文錢~~!”


    柯芙蓉從懷中提溜兒出了一張兩千文錢的飛錢通票,舉到空中,輕輕地抖了一抖,似笑非笑道:“隻是實在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吃得下這麽油膩的東西,所以,想多花一倍的價錢,請你盡心、盡力地吃給本姑娘瞧瞧,開開眼界——假如瞧得起勁兒,看得開心了,再多賞給你一些,也不值什麽。”


    “啊?還有這種好事兒啊?!”


    陳阿大聽得眼睛都亮了,直愣愣地看著飛錢,垂涎欲滴道:“這.....,你們豪門中人的喜好,還真是與眾不同啊!.....隻是小老兒的肚量,隻怕吃不下這麽多呀!”


    “欸~,那就能吃多少,算多少好了。”


    柯芙蓉擺手打斷了他,甜美一笑道:“本姑娘啊,隻圖開心,不要人命!”


    “那感情好!多謝姑娘的恩典。”


    陳阿大樂不可支地說著,提起來筷子,就是一陣風卷殘雲般地大肆掃蕩——但隻一刻鍾的時辰,便吃下去了數斤之多。


    “啟稟姑娘:小老兒吃飽了。請問姑娘,您看得可還滿意嗎?”


    陳阿大打著飽嗝兒地放下了筷子,躬身賠笑道。


    “滿意,滿意極了!嘻嘻嘻!”


    柯芙蓉點頭歡笑道:“隻是可惜看的時間太短,並不曾十分地過癮。”說著,便又多拿出來了一張一千五百文錢的飛錢,來迴抖動得“嘩嘩”直響,媚然嬌笑道:“陳屠戶,隻要你再多吃片刻,這一千五百文錢,就全都姓陳了。”


    “欸?難道有錢不賺嗎?拿著它,給阿梨買房、置地,再招上一個上門兒女婿,豈不是好呢?!”


    陳阿大如此貪饞地想著,就強忍著油膩,再次拿起來筷子,一塊兒接著一塊兒地,往肚子裏頭又硬塞了兩、三斤肥肉,直到把自己撐得眼冒金星、煩悶欲嘔,這才停了下來道:“啟稟姑娘,小老兒實在是吃不動了!”


    柯芙蓉沉默不語、笑容可掬地,往手中一張接著一張地,繼續添加著大額的飛錢通票——其深深的誘惑之意,不言而喻。


    “啟稟姑娘:這錢財呀,再親、再好,卻始終是親不過骨肉之情。”


    陳阿大滿臉賠笑地揉搓著肚子,婉言拒絕道:“這要是再吃下去呀,小老兒就活不得了。可是小老兒還得留著這條賤命,和我那乖女兒阿梨,說上幾句要緊的話呢!”


    “陳屠戶,你對那賤婢阿梨,倒的確是關愛有加、情深意切呀——怎麽,你說不吃了,是嗎?!”


    “嗷......嗷......嗷......”


    柯芙蓉聽了,雲淡風輕地衝著他微微一笑道。說著,便反手抽出了一把亮閃閃、寒森森的精鋼匕首,對著麵前的那頭生豬,揮刀如雨、彩袖翻飛,霎那間,便活生生地旋落下了十幾、二十片,大小與厚度完全一致,片片連血帶肉的薄片兒來,隻痛得那頭豬渾身抽搐、四蹄兒亂蹬,嘶聲地慘叫不已。


    “陳屠戶,你這麽推三阻四、別別扭扭的,是不是也想嚐嚐這種滋味兒呢?”


    “嗷......嗷......嗷......”


    柯芙蓉手持著血淋淋的匕首,優雅從容,和顏悅色地盈盈笑問他道。如此恫嚇言畢,反手又是十幾、二十刀。


    陳阿大直愣愣地看著,不禁嚇得抖若篩糠,語無倫次道:“姑娘!你、你......我、我......”忽然間,猛的一跺腳,扭頭兒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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