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陰魔王的猜測,果然不差。要說起這件事兒來,還得退迴到數日之前。


    那天傍晚,李益接到黃河幫幫主,張若行所投遞上來的謁見名帖,便忙命李忠,將其師徒一行迎進了府門,請往客廳坐下。


    “張幫主一路之上風塵仆仆,舟車勞頓,想必已經疲乏得很了——”


    一番問安、奉茶,寒喧過後,李益就衝著張若行,十分體恤地拱手笑道:“請先迴房,沐浴、休整一番,且待晚間,咱們......”


    但那李益一言未盡,便聽門外,遠遠地傳來了一陣喧囂之聲,緊接著,眾人就衣袂迎風、眼前一花,等到再一定睛細看時,客廳之中,竟已赫然多出了兩條陌生的身影。


    站在李益身後的李宦、李官,立即閃身上前,雙雙地擋在了他的前麵——他們名為貼身小廝,實則身懷高超武功,深藏不露。而除了他們二人,衛國公府內的另外幾名重要的奴仆,比如錦葵、玉蘭,木蘭、李墨,以及婉蘭、紫苑等人,皆為如此;就連年紀尚幼的沐雲和沐英姐妹倆,也都粗通一點兒擒拿的功夫。


    那李益滿懷著驚詫之意地凝神望去,但見這兩名不速之客,乃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女的較為蒼老年長,身著寬大黑袍,手提單刀,臉上戴有一副哭臉麵具,鬢角兒星白點點,渾身上下,十分地詭異;男的則青春年少,二十歲左右,五短身材,腰間別有兩把寬闊的長刀,看上去,仿佛是倭奴族裔,而並非是大唐人氏。


    “請問二位是何方人士,為何不告而入?!”


    李忠連忙上前一步,高聲喝問道。


    “啟稟國公大人、管家,不好啦、不好啦!!剛剛有兩名歹人硬闖進府,現下不知去向了。”


    而直到此時,那負責守衛大門的兵將們,方才鼻青臉腫、衣冠不整地,帶領著外院客居所有的會武壯丁,一路狂奔地跑過來示警道。話音剛落,便瞧見了那兩個人,就堂堂然地站立在客廳當中,不由嚇得紛紛往後直退——料是頭迴在門廊之外,堵截二人闖入的時候兒,頗吃了一些苦頭兒,嚇得他們膽子都破了。


    “呸!這起子沒眼色、不識趣兒的勢力小人,擋著我們師徒倆打死不讓進門,非得索要名貼不可。”


    那哭臉女人一揚脖頸,喋喋怪笑道:“哼,凡是我雙刀婆婆想進的地方,任他是誰,又能擋我分毫呢?哼哼哼哼哼!”


    “嗯哼!雙刀婆婆是哪路的神仙,本幫主孤陋寡聞,並不知曉——不過呢,尊駕如此硬闖國公府,卻是與禮不合,有違法紀,還不快快跪下,向我們國公大人磕頭求饒?!否則的話,本幫主就第一個不答應!”


    張若行聽她的口吻,甚是狂傲不羈,心中便頗為不爽,不待李益做出反應,就率先撇嘴鄙夷道。


    “你張若行不認識我雙刀婆婆,雙刀婆婆我,卻是十分識得你張若行!”


    那雙刀婆婆瞧都不瞧他一眼,自顧杵刀屹立,嗤鼻冷笑道:“嘁,你貴為一幫之主,卻不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家裏,處理本派事務,偏偏要奴顏婢膝、低三下四地,跑到人家府裏,混充看門狗——我說,你這年輕人這麽沒臉沒皮、賣身求榮的,就不怕,你們曆代的老幫主地下有知,死都死得不安穩,半夜裏,爬出來找你算賬嗎?!”


    “老妖婦!你竟敢如此地羞辱本幫主,武功想必不弱。本幫主不才,倒要冒死領教一、二!”


    張若行頓時勃然大怒道。說著,就“唰、唰”地亮出了一對兒紫銅短鐧,往胸前交叉一拱,惡狠狠地說道:“請!”


    “蠢徒弟!你聽見了沒有啊?”


    雙刀婆婆卻是慢吞吞地側過臉去,朝著身邊兒的倭奴少年,又是嗤鼻一笑道:“人家張幫主,可是對你立下了生死戰書啦,你怎麽還不麻溜兒地,上前迎戰哪?!”


    “是,師父!”


    那少年俯首領命道。接著,便抽刀出鞘兒,走上前來,衝著張若行,甕聲甕氣地拱手說道:“張幫主,您先請!”


    “豎子無禮!我張若行乃是何等的身份,怎能和你一個倭奴小兒動手?!閃開!”


    張若行見狀,便更加惱恨地厲語喝叱他道。


    “呃......”


    那少年一時無言以對,隻得扭頭兒望向了他的師傅,靜候發話。


    “呦,乖徒弟,你既然這麽喜歡聽他的話,今後,不如就叫他師父好了,看著我做什麽?!”


    雙刀婆婆見狀,乜斜著眼睛迴瞪他了一下兒,嗤鼻挖苦他道。


    “張幫主,得罪了!”


    那少年聽了,便不再多作遲疑,揮刀虛挽出了數朵刀花兒,直撲張若行而去道。


    “師父,弟子雖則平庸無能,不成大器,卻願毛遂自薦,先領一戰——”


    張若行的大弟子孫克己見狀,就手持著與其師一模一樣的兩隻紫銅短鐧,急速上前,“錚”的一聲,架開了他的虛招兒,朗聲對張若行說道:“若是弟子悟性低劣、學藝不精,敗給了這位兄長,師父也可以當場為弟子,點撥、指正一番。”


    “嘖、嘖、嘖,人家這娃娃,倒是精明、睿智得很哪,笨徒弟,你就差得多啦!”


    雙刀婆婆連連擊掌喝彩,搖頭咂舌道:“什麽‘若是弟子悟性低劣、學藝不精,敗給了這位兄長,’——嗯,哪怕他輸了,第一,是他自己天資匱乏,學得不好,完全和他師父無關;第二,是他春秋歲晚,年幼於你,你也沒什麽可誇耀的:妙哉,妙哉呀!!”


    “仁兄,請。”


    孫克己被她一語道破了機關,麵色飛紅、佯裝鎮定地,對著那少年拱鐧施禮道。


    “這......”


    那少年持刀僵立著,隻是用眼神兒,請示雙刀婆婆的意下道。


    “嗯,兩招兒。但凡是超過兩招兒,你從此就不再是我的弟子。”


    雙刀婆婆頷首默許,冷冰冰地警告他道。


    “是,師父。”


    那少年似乎是把握十足地響亮應道。隨後,便交拱手中的兩把長刀,還施了孫克己一禮,客客氣氣道:“小兄弟,你先請!”


    孫克己曉得對方意欲隻用兩招兒,就要打敗自己,心內頓生激憤,豈容敵人得逞?就“嘿!”地猛喝了一聲,兩隻短鐧同時揮出,左手鐧由上直下捶落,右手鐧自右往左橫掃:這一招兒,叫做“日落黃河”,乃是黃河幫的獨門鐧法,“雙鐧六十六式”中的最末一式,因它招式兇猛,威力無窮,被擊中者,往往會性命堪虞、非死即傷,是以,素為黃河幫子弟的壓箱法寶和必殺絕技,非到關鍵的時刻,概不輕易使出。


    但瞧孫克已的兩隻短鐧,挾帶著“嗚、嗚”的風聲一片,快速地猛擊而至;可那少年,卻隻是晃晃悠悠兒、慢慢吞吞地,朝著左邊兒斜邁了小小的半步,便頃刻間脫離了險境,就此穩居於不敗之地。


    孫克已見狀,遂連忙迴撤短鐧,試圖改換新招兒;那少年舉起右手的長刀,偏過刀鋒,將其雙鐧,在半地裏攔截壓住。


    孫克己哪肯就此罷休,正自竭盡全力地拚命掙紮,卻突覺鎖骨處“唰”的一下兒,透心一涼,那少年的左刀,已然是輕輕地抵在了喉頭。


    “唉,仁兄好生厲害呀!”


    孫克己不禁頹然長歎著,如此苦笑說道。


    “小兄弟,承讓了。”


    那少年溫言答道。繼而便收刀入鞘兒,轉身向雙刀婆婆迴稟說道:“一招兒。”


    “混賬東西!你有什麽好得意的?!你閃過了對方的攻勢後,為何不徑提左手長刀,直取這廝的頭顱?!多費那半招兒,是想要炫耀什麽?!”


    雙刀婆婆卻麵露出不愉之色,言辭咄咄地訓斥他道。


    “是,師父!弟子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那少年低頭認錯兒地,恭恭敬敬道。


    “哎呀呀,這位少年俠客刀法剛勁,出手不凡,武功甚是了得,真讓本公佩服得緊哪,哈哈哈哈哈!”


    李益眼見他們二人,自顧一唱一和、氣焰如虹;而張若行師徒那邊兒,卻是全體呆若木雞,滿臉驚懼、隻字不言;就從李宦、李官的身後走了過去,打著哈哈兒地拱手為禮道。


    李益如此說完,便連連揮手,高聲吩咐李忠道:“管家,快快有請兩位貴客上座,奉茶。”接著,就悄悄地退迴到了張若行的身旁,輕聲撫慰他道:“還請張幫主寬宏大量,切勿介懷,暫時退下休息為宜。”


    “是,國公大人,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站住!!那個穿黃衣服的小子,轉過身來,給老婆子瞧一瞧!”


    張若行慌忙順著這個台階兒,微一頷首答應著,灰溜溜兒地帶領著一大群子弟,朝著門外默默地溜去,偏聞雙刀婆婆,突的振聲阻攔道。


    眾人的視線,便隨之而齊刷刷地投向了張若行的獨生愛子,張玉亭的身上:


    隻見那張玉亭,剛剛十八、九歲的年紀,粉腮黛眉,唇朱齒白,肌膚嫩滑,秋波剪剪,其模樣兒比一般的女子,還要俊俏、明媚了幾分;身上穿著鮮黃色的,蝴蝶纏繞、鴛鴦戲水的絲繡錦鍛夾袍,腰紮著碧綠色的精染綢帶,腳穿黑底兒黃花兒綠葉的雲繡錦靴,額戴碧玉鑲嵌的烏漆襆頭,手持著一柄藍田白玉的八孔洞簫,其簫尾,還用深綠色的三股兒扭花兒絲絛,係著一塊兒天竺國出產的,雙色水草瑪瑙。


    ——注,天竺國,唐朝時期對於印度的稱唿。


    這張玉亭簫尾所係的瑪瑙彩石,其型、沁特異,非同凡物,整體渾然天就,大如雞卵,一端尖尖短短,較為細扁,透明之中,略微帶著一點兒青綠,雕刻成了花萼的形狀;而另一端球球節節,較為粗圓,顏色豔紅潤澤,雕刻成了盛開綻放的重瓣兒石榴花;其做工精細、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我呸!!!你一個端端正正的少年郎,單是打扮得如此妖裏妖氣的也就罷了,玉簫之上,係什麽不好,偏要係這種,倒黴該死的石榴花!”


    雙刀婆婆歪著頭冷睨片刻,倏地跳腳縱前,一把拽下了這隻石榴花兒的墜子,嘿然厲喝他道。並且,一邊訓著、一邊扯著,雙手如風對撕,生生將其依雕刻的花瓣紋路,撕扯成了十幾、二十綹的細小碎片兒:一枚絕世罕見、價值連城的珍寶飾品,就此化為了烏有。


    “哼!你這個老妖婆、壞女人,你還我的吊墜兒,還我的吊墜兒!”


    那張玉亭痛失了心頭的愛物,不由得氣急敗壞、五內俱焚,翹起了蘭花指,遙遙戳點著她,銳聲大罵道:“那是我大師兄,三年前送給我的及笄賀禮,你這個該死的老婆子......”


    “二師弟,別傷心!大師兄保證,明年,一定會再選買比這個更好的珍品,送給你做加冠之禮。”


    但李益和那張若行、孫克已等人,內行看門道兒,旁觀者清,深諳雙刀婆婆此舉,非上乘功力而不能,孫克已唯恐他吃虧,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巴,低聲哄勸他道。


    “小娃娃,我老婆子從來都不欺負晚輩,這一對吊墜兒的價值,絲毫不在你那塊兒之下——”


    張玉亭眉頭緊蹙,麵帶著委屈之色,方欲就勢對其師兄撒嬌耍賴,加倍地索求禮物,便見雙刀婆婆打袖兜兒之內,掏出了一對兒和田冰種的玉蟬吊墜兒,迎麵拋來道:“喏,接著,這是賠給你的!”


    “師弟,咱們走吧!”


    孫克已不容那張玉亭撒潑拒絕,搶先伸手,替他接住了吊墜兒,之後便用力地拉著他,飛快地離開了客廳。


    ——分———割———線————


    “敢問雙刀前輩今日紆尊降貴,蒞臨鄙府,不知有何高見,要賜予本公呢?”


    李益待他們走遠之後,便滿麵春風、笑意盈盈地,對著那雙刀婆婆詢問道。


    “衛國公言重了,老婦擔待不起——”


    而雙刀婆婆則一改方才的狂傲姿態,抬起手來,一指那少年,心平氣和道:“這孩子名叫龍髯客,來自於海外的倭奴國,他的天祖虯髯客和貴府世交深厚,頗有一段淵源,按照輩份來算,乃是你的子侄一輩兒。因此,老婦鬥膽企盼,衛國公能看在這一份兒故人的情麵上,為老婆子師徒倆和那張若行一樣,安排個簡陋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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