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你呀,心心念念的,全都是你的丹鳳小姐!”


    無名略帶醋意地,“嗬嗬”一笑道:“阿梨呀,之前是不是有人,教過你武功啊?”


    “夫子,什麽是武功啊?”


    阿梨先是懵懵懂懂、不明所以地反問他道,接著,便眼珠兒一轉,自作聰明道:“噢~,我知道了!夫子,你去年冬天下水救人的時候兒,國公大人說你用的就是:‘最為上乘的內功術法’——原來,內功就是武功,武功就是會水性啊,那可沒人教過我。”


    “誒~,小阿梨,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無名擺手笑道:“這水性是水性,武功是武功,二者又豈能混為一談呢?如此說來,便是沒有人教你了。那你的體內,為何會有內力存在呢?!”


    “嘿嘿嘿,有嗎?我自己卻並不曉得。”


    阿梨低下頭去,認真地瞧了瞧自己瘦瘦扁扁的小肚子,歪頭傻笑道:“夫子,那內力又是什麽東西呀?你們這些會武功的人,又是怎麽把它給塞進肚子裏頭的呢?”


    “呃,這個嘛......,等過些日子呀,你自然就會明白了。”


    無名被她逗得“撲哧”一樂,抿嘴笑道:“小阿梨,你今年到底多大年紀了呀?”


    “啟稟夫子:我本來什麽都不記得了,偏偏最近幾天,卻總是夢見小時候兒的事情,這才恍然醒悟到,我現在已經年滿十五歲了。”


    阿梨瞬間收起了笑容,黯然神傷道。


    “嗯,果然如此。”


    無名卻並不意外地頷首輕歎道:“阿梨,那你可否把你這幾天的夢境,都盡數兒地講給我聽聽呢?”


    阿梨一五一十地說了,無名沉吟片刻後,又接著追問道:“阿梨,你當年的這一番經曆,除了我之外,還有沒有告訴過其他的人呢?”


    “沒有的,夫子。”


    阿梨搖頭悵然道:“我自從生病之後,便就古怪得很:高興的事情,驚鴻一瞥,便可過目不忘;不高興的事情呢,立刻就會連頭帶尾地拋到腦後去了,怎麽也想它不起,更別提告訴別人了。”


    “哦?果真如此嗎,阿梨?包括你的養父母在內?”


    此時窗外夕陽欲落、暮靄漸重,而室內的光線,也隨之昏暗不明,無名便打擊火石,點燃了桌子上的幾盞油燈,認真地詢問她道。


    “嗯,夫子.......”


    阿梨低聲“嗯”了一句,麵色微赧道:“我、我害怕爹娘的打罵和責罰,所以.......所以一直都沒敢告訴他們。”


    “唉,幸虧如此啊!”


    無名這才放下心來地,長舒了一口氣道。


    無名如此言畢,便自顧走出門去,向鄰院兒的奴仆們,討要了一灰、一白兩隻兔子,拎進了屋內後,謹慎地對阿梨說道:“你所吞吃的那枚‘野果’究竟是什麽,我須得求證之後,方能有所定論。”說著,便在兩隻兔子的腹部柔嫩之處,分別橫切了一刀,吩咐她道:“阿梨,你伸出手來。”


    阿梨依言伸出。


    無名持刀刺破她的一根指尖兒,擠了幾滴新鮮的血液,均勻地塗抹在灰兔的傷口上,藹然說道:“此事啊,明早便見分曉。”隨即,便放下了兩隻兔子,轉身凝望著她,殷切地問道:“阿梨呀,你想不想搬到這裏來,從此,和我住在一起呢?”


    “但是……,夫子,我,我要陪小姐的……”


    阿梨呆了一呆,怔怔說道。


    “混賬!合著你的餘生,就隻打算做一名,專門兒陪著她玩耍的內寵了?!真是鼠目寸光、胸無大誌!”


    無名聽得甚感不悅,一拍桌子,恨鐵不成鋼道。


    “那又怎樣呢?若非小姐她宅心仁厚,可憐我、同情我,用一百文錢把我買了迴來,我肯定還呆在長風客棧裏,慘遭折磨呢。”


    阿梨卻很是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膀,毫無所謂道:“即便是從此之後,為奴做婢地侍奉她一輩子,那不也是應當、應份的嗎?”


    “噢~,原來如此啊!卻是我錯怪了這孩子了!”


    阿梨的這一番話,隻聽得無名的心中,慨歎不已道。遂溫和了顏色,重新站在另一個角度上,對她循循善誘道:“阿梨呀,若說你隻是為了這個緣故,那麽,前幾天你也拿自己的性命抵償完畢了。並且,在那李明德的建議之下,衛國公府不僅銷除了你的奴籍,更還宣布,從今以後,將用賓客之禮待你終生,以此作為對你的報答。因此,你現在的身份,早就已經是他們衛國公府的貴客,不必再以奴婢自居了。”


    “……哦......,那好吧,夫子,我什麽都聽你的。”


    阿梨似懂非懂地,點頭隨口應道。但事實上,她並不真正的理解,這兩種身份之間到底有何不同,更不明白,在當時的奴隸製度之下,此事,有多麽的難能可貴。


    “阿梨呀,其實呢,我此番邀你入住的真正用意,乃是希望,能夠正式地收你入門,做我這個青山派第一百一十代掌門人的關門弟子——請問你,是否願意拜我為師呢?”


    無名見她死不開竅兒,隻得自己舍卻了老臉,直截了當地詢問她道。


    “願意、願意!!如果連這種好事都不願意的話,那我豈不就是十足的笨蛋和呆瓜了嗎?!”


    阿梨在別的地方,一概渾渾噩噩、馬裏馬虎,此事卻是一點兒都不糊塗,一聽說要拜師學藝,立刻便笑逐顏開、雙手合十地,一迭聲答應他道:“阿梨願意拜夫子為師,讀好多、好多的書,識好多、好多的字。”


    “嗬!傻阿梨,原來你覺得你自己,還不夠笨蛋和呆瓜呀?!”


    無名在心底一陣忍俊不禁的偷笑之後,便背負起了雙手,神情肅穆地補充說道:“嗯,除了讀書、識字之外,端正品德、增進涵養、修習武術,亦是本門的首要功課。小阿梨,你天賦過人,腦力奇佳,我對你疼惜萬分,心中甚是期許。為師雖不奢望你,他日可以文武雙全、仁澤萬眾、榮耀師門,但盼你入門之後,能夠勤奮練才,謙謹端舉,從而可以做到:‘立仁善念,修文武藝,悟傳學髓,揚新灼見,扶病危困’,這五點最基本的要求,那便是為師的大幸,本門的大幸了。”


    ——既然雙方已經在口頭兒上,正式確立了師徒的關係,那無名對阿梨,便不再以忘年交的身份,客客氣氣、和睦敬重地相待,自然而然取代的,則是一副嚴師的麵貌與風範。


    無名如此義正詞嚴地侃侃言畢,又移目瞧了一下兒窗外的沉沉夜色,撥暗了那幾盞油燈的燈芯兒,繼續說道:“阿梨呀,依據本門門規的第五十六條兒第一則規定,凡是本門的新進子弟,都必須在淩晨的日升時分,前往本門的山門口兒石案台,跪行拜師典禮,以告先祖;隻是本門,曆代都居住在渤海海濱的青山峰頂,距離此地,實在是揚鞭莫及——咱們不妨靈活一點兒,明早兒趕去城郊的山頂,借它一方清淨之地吧。本門的先祖們,想來也不會為此而見怪的。”


    無名說著,就揮手一指臥榻,肅聲吩咐她道:“喏,你先好生歇著,我拂曉時分叫你。”


    “是,師父。”


    阿梨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乖乖兒地爬上了臥榻,蓋著無名的被子,仰麵和衣而臥——然則,她剛剛暈厥長達數日之久,幽眠始終,迷夢方醒,哪兒還能再睡得著呢?隻是用被子蒙住了腦袋,在心裏默默地點數著更漏,一個勁兒企盼天明。


    “料她今晚目難交睫。迴想我在拜入師門的頭一天晚上,不也是同樣地徹夜難寐嗎?那一年,我才不過八歲大;而師姐(石榴花),也隻有九歲而已。”


    無名盤膝穩坐在一旁,雙手輕疊,眼簾微闔,非虛、非妄,似斂、似放,運功調息,心內又是好笑,又是感傷道:“唉,一恍四十七載,就這麽宛若流水一般地悄然消逝了......不知師姐她此時,身處於何方,安樂與否呢?還有那三個背棄師門而去的不肖子弟,他們之間的孽緣糾葛,又該怎生了結呢?”


    ——分——割——線——


    “小鬼頭,不要再裝睡了,咱們這就動身吧。山頂露重風寒,你要多穿一件我的短襖。”


    這一漫漫永夜,無名和阿梨師徒二人,心中各懷所思,俱未安歇得寧;後來醜末梆響,時至五更,無名便緩緩起身,來到了臥榻之前,手持著一件短襖,如此笑喚她道。


    “是,師父。”


    阿梨頓時如同獲釋了的一般,忙不迭地起身穿戴道。


    “阿梨呀,以你現在的步伐,如果正常行走的話,隻怕今天中午,也無法抵達山頂。”


    無名攜領著她,快步走進了廳堂之內,叮囑她道:“因此,我會施展輕功負你行走,你必須保持鎮定的態度,一路之上緘默勿語,不許在我的耳邊,大驚小怪、鬼哭狼嚎的。”


    無名說著,便推開了房門,仰麵張望了一眼暗沉沉的天色,頷首說道:“嗯,是時候兒了。”而後倒轉過右手,隨意地往後一揮,內室隔帷的那幾盞螢螢的燈光,立時悄然而滅;跟著,就彎腰背負起了阿梨,輕提一口丹田之氣,內力勃發,穿房越脊,三下兒、兩下兒地離開了宅院。


    阿梨用雙臂環扣其頸,緊緊地貼附在他的後背之上,眼前陰森森、黑鴉鴉地,伸手不見五指,隻聽得遠方時時鴟唳梟啼,耳畔不住地風聲唿唿,整個人真像是騰雲駕霧、夢魘攫飛的一般,不禁渾身陡然一懍,四體冰涼、毛發炸立,要不是在心中牢記著無名的叮囑,早就驚恐萬狀地失聲尖叫起來了。


    無名背負著她,飛一般地縱街掠巷、兔起鶻落,很快便翻越過了城門,來到了郊外的山腳兒之處,越發地加快了速度,幾乎足不沾地,猶如彎弓射箭的也似,頃刻之間,已經忽忽悠悠地登上了頂峰。而一輪蓄勢已久的紅日,恰逢此際,從天邊一躍而出,霞彩萬道,直達山巔,璀璨絢麗,煞是壯觀。


    “青山派第一百一十一代新進弟子阿梨,拜見師父!”


    阿梨“哧溜”的一下兒,滑下了他的後背,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響頭,朗聲說道。


    “嗬嗬嗬,好、好,乖徒兒。”


    無名嗬嗬笑著,扶起了阿梨,師徒二人攜手並立在山頂之上,肩披著霓裳虹帔,怡然地俯首眺望著,共賞初日美景。


    但見那輪光華的朝陽,隻是短暫地嬌柔了刹那,瞬間便就高升到了半空,熾芒四射,直是令人不可逼視。無名遂帶領著阿梨,找尋了一塊兒避風之處坐了下來,和她促膝長談,溫言講述道:


    “阿梨呀,你行過了拜師之禮,便是本門的第一百一十一代,嫡係關門弟子了。本門早先無派、無名,遠避紅塵瑣事,隻因世世代代,都隱居在渤海海濱的青山峰頂,那些武林中人,就把咱們叫做‘青山派’,在江湖上,還算略微地有點兒名氣。”


    “其實,無論大家叫咱們,是‘青山派’、‘黃山派’也好,‘野豬派’、‘野狗派’也罷,都不過隻是一個名稱而已,有什麽區別呢?!阿梨呀,人生一世,光陰寶貴、歲月如梭,千萬不要被那些名利所羈絆,無論何時何地,都必須得清清明明、踏踏實實地活著:別人誇讚你時,無須歡喜;詆毀你時,也不必介懷;因為歸根結底,你終究不是活在他人的口中。”


    無名節外生枝地小發感慨,趁機箴戒了阿梨幾句後,頓了一頓,緊接著又題迴正傳,侃侃續道:“本門的始祖,乃是在戰國晚期,名聞天下、技藝非凡的擊築樂師,高漸離之子高遠。咱們的高遠始祖,起先隻是追隨著家嚴,子承父業,沉迷於宮商樂理之中,對於兵器和武功方麵,從未有所觸及。”


    “後來,燕王喜二十八年,始祖父親高漸離的好友荊軻,刺秦失敗身亡,高漸離也為此而受到了牽連,被暴君秦賊召進宮中,熏瞎了雙目後,再令其以擊築妙藝,於殿前侍奉。”


    ——注:燕王喜二十八年,即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


    “高漸離的身體慘遭這等無妄的巨災,又同時兼負著國仇、家恨,衷心似搗,日夜難安。為報此仇,特命始祖高遠,帶領著家眷,隱姓埋名,逃奔天涯;而他本人則忍辱含垢地繼續呆在秦宮之內,侍奉秦賊多年,靜靜地等候著時機,要替天下人誅滅此賊。”


    “孰料秦運未盡,天不假年,高漸離用鉛塊兒誅殺暴君不成,反遭毒害慘死。這個噩耗一經傳出,世人無不都扼腕歎息、同仇敵愾,真可謂是‘舉國皆動容,四海共長哭。’”。


    “而始祖高遠驚聞此信後,則更是有如五雷轟頂,於哀慟欲絕、切齒憤恨之餘,念及其叔、父二人行刺那日所用的兵器,如若是長劍利刃,而非短匕首和大鉛塊兒這一類不堪重任之物,說不定,便能夠一舉功成、壯誌得酬,其下場,又何至於如此的慘烈呢?於是當場就刺瞽雙目以祭父,削短烏發以銘懷,從此毀築持刃、棄樂習武,攜並著家眷,遷往萊州的渤海海濱,隱居在一座名叫‘青山’的小山上,刻苦地鑽研劍法,晚年終有小悟。隨後,便創出了獨門的長劍劍法,以及內功、輕功、拳腳搏擊等各種奇功異術,別樹一幟,自成一派。”


    ——注一,高漸離刺秦王的故事,請參閱《史記·刺客列傳》。


    ——注二,唐朝時期的萊州渤海海濱,即如今的山東省榮成市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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