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見狀,更覺驚訝,迫切地叮囑她道:“你先呆在這裏別動,稍微等我片刻。”匆匆地跑進書房之內,拿迴來了一張,由他本人舊年揮筆的行體“歸去來辭並序”,命阿梨掃視了一遍道:“小阿梨,你要是能默寫得出這個,那才算作是真有能耐呢!”


    阿梨寂寂而立,半倚、半靠著一棵樹幹,閉目冥思不已。


    “怎麽樣,這一迴,不能了吧?什麽‘我的記性,天下少有’啊之類的,根本就是在大吹牛皮!依我看哪,不過是尋常之極罷了,嘿嘿嘿!”


    無名嘿然逗弄她道。


    而阿梨此際,卻霍然張開了眼簾,衝著無名,調皮地吐了一吐舌頭,隨手抓起來一根兒枯枝,屈膝“唰、唰”寫就:通篇六、七百字,首尾相連、一氣嗬成;半字不差,毫無錯漏。


    “小阿梨,請問,你是國公府的什麽人哪?”


    無名站在樹下,瞧得楞了神兒,頻頻地撫摸著她的垂髫發髻,彎腰詢問她道。


    “啟稟夫子,我是丹鳳小姐身邊的伴童。”


    阿梨得意洋洋地含笑說道。


    “嗯......小阿梨,那你以後,願意天天都到我這裏來,讓我教你識文斷字、讀書明理嗎?”


    無名“嗯”了一聲,溫言續問她道。


    “這......不行啊,夫子!如果我總是開溜,那丹鳳小姐的身邊,豈不就沒人陪同了嗎?小姐她對我有恩,我不能玩兒忽職守、忘恩負義的。”


    阿梨稍加思索後,便十分沮喪地拒絕他道。


    “沒想到,你一個小小的女娃兒,居然還挺懂得忠心報主、知恩圖報。”


    無名聽得忍俊不禁,“嗤”的一笑說道:“那你就盡管陪伴著她好了,隻是別忘了,偶爾來我這裏一次便成。”


    “是,多謝夫子,多謝夫子!!”


    阿梨於是喜悅萬分地,朝著他再三地合掌稱謝道。


    “嗬嗬,難得你這般敏而好學,比起那個李丹鳳來,勤勉、知禮得多了!”


    無名亦是不勝感慨地歡喜言道。語畢,又略微地停頓了俄頃,十分惋惜地談論說道:“倒是她的兄長李明德,儒雅幹練、知書達理,頗有幾分悟性。隻可惜,被那些平庸的武師,給白白地耽擱了。唉,也真是難為了他,如此活靈活現地,一連裝瘸了好幾年,何其辛苦哇!”


    “啊?!這是真的嗎,夫子??你確定嗎?!那公子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呀?夫子,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阿梨隻聽得張口結舌、驚詫不已道。


    “我不像他父親那般利欲熏心,讓一頂赫赫的‘黃’(皇)冠,給蓋住了頭腦,自然耳聰、目明,一切了然於胸了。至於個中的因由嘛,實在是非同一般的詭譎,以你現下的心智,我就是說了,你也未必能懂。”


    無名淡然一笑,極其微妙道。說著,又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殷殷叮囑她道:“小阿梨,這件事情呢,是一個天大的秘密,除了我以外,你切莫再向別人提起,以免無故幹擾了人家的家事。”他與阿梨,僅僅隻是浮萍偶遇的忘年初交,對她卻偏偏是推心置腹,天生的信任有加,言辭間全無提防的顧慮。


    “是,夫子!阿梨遵命。”


    阿梨點頭允諾道,想了一想,正要再向他詳細地追問,其它更多的問題,忽然之間,就聽隔壁的幾個鄰院兒之內,響徹了眾丫環們召喚她的聲音道:


    “阿梨,阿梨!”


    “阿梨!”


    “小阿梨,你且先去吧,她們在找你呢。”


    無名聽了,便揮手吩咐她道。


    “是,夫子,阿梨告退。”


    阿梨隻得依依不舍地辭別了無名,才剛邁出了門檻兒,就讓丫環們給一把揪住,七嘴八舌地埋怨她道:


    “哎呀!你這個頑皮的孩子,可累死姐姐我了!你怎麽,跑得這麽遠哪?!”


    “是啊,阿梨,小姐一醒過來,就到處嚷著要找你,咱們差一點兒,就把整個內宅都翻遍了!”


    “行了、行了,大家快迴去吧,小姐應該還在‘馥源’那邊兒,等著她呢!”


    ——分——割——線——


    一天之前的未時。


    ——注:未時,即北京時間下午一點到三點。


    柯芙蓉從路過的小丫環靈通兒(甘草花)那裏,無意間獲悉了新少夫人李武氏,此刻正要去往小花園兒“馥源”踏春遊覽的消息,便好言央求李全,暫時替她值守司衣庫,自己則悄無聲息地,偷溜到了“馥源”的牆外,透過牆體的鏤空之處,朝著小花園兒內部,靜靜地覷眼窺望:


    但見那李武氏,此際正坐在合歡樹下,和小姑妹李丹鳳,談笑風生地飲茶、賞景兒。因為距離吉日尚近,剛剛大婚未久,那李武氏的身上,還依然穿著著很是鮮豔的大紅色綢緞鴛鴦彩繡襦裙,頭飾著朱紅色的牡丹高髻發冠,越發映襯得她,肌膚蒼白,儀容羸弱。


    “哼,就象你這種禿毛斑鳩似的病秧子,究竟哪一點兒,配得上明德公子?又憑什麽,搶走了屬於我的位置?!”


    柯芙蓉眼見那李武氏的相貌,竟是如此的平庸無奇、病態十足,不由得把十根指甲尖兒,全部深深地摳進了磚縫兒,心內怨恨不已道。


    柯芙蓉懷揣著滿腹的委屈和不甘心,忿忿不平地迴到了司衣庫,湊巧兒,途中又聽見了幾名粗使丫環(婆婆納花、蛇舌草花、長萼雞眼草花),互相議論著笑道,那李武氏自打嫁進來不久,每天午後的未時,都要去“馥源”當中的合歡樹下,賞花獨坐片刻,而新婚燕爾的明德公子,卻並不肯貼心地陪伴著她。一雙美目,頃刻間便賊兮兮地一轉,眼底,隱隱升起了歹意。


    當晚的醜時,柯芙蓉臉上蒙著一條雙層的三角兒黑巾,手提著一把闊齒鋸刀,一路上瞻前顧後、貓行鼠躥的,鬼鬼祟祟摸進了“馥源”,乘著子夜時分淡淡的月光,仔細地勘察與確認著,合歡樹周遭的環境:


    那“馥源”的西北方一隅,原本是大片茂盛的灌木叢,曾經生長得高可沒人、密不通風,惟有那一棵壯大的合歡樹,孤零零地聳立其間。近來,衛國公府的花匠們為了安置,李武氏遊玩、休息所用的石桌、石凳,已然將樹前幾步的雜木都清除幹淨了,但其餘部分的灌木叢,則仍舊分毫未動。


    ——注:醜時,即北京時間淩晨一、兩點鍾。


    柯芙蓉左右對比、權衡著,通過目測,把自己的原定計劃,逐步推演得具體而詳實了,一頭鑽進了合歡樹背麵的灌木叢,比量、比量高度,拉開了架勢,持刀便鋸。


    於此萬籟俱寂、夜深人靜之際,那刀刃與樹幹之間,相互拉扯的“嗤啦”、“嗤啦”聲,尖若地震轟鳴,尤為地刺耳。柯芙蓉狼肝兔膽、做賊心虛,每鋸幾下兒,就戰戰兢兢地停頓俄頃,生怕驚動了旁人。一直到天蒙蒙亮時,這才勉強地鋸過了樹徑大半兒。


    “應該夠用了吧?”


    柯芙蓉精疲力盡地撤開了鋸刀,檢驗了一下兒鋸口的深度,心中思慮道:“假如割得太深,萬一一陣風過,這棵樹自己便倒塌了,豈不是功虧一簣了嗎?!”於是反撩黑巾,一把擦掉了額頭上的冷汗,妥善地清理完畢現場的痕跡,急急忙忙地逃出了花園。


    ——分——割——線——


    “哼,臭姐姐!有本事,你就接著再晃蕩去呀!等我活活兒地悶死了你再來,也是不遲嘛!”


    李丹鳳背倚著假山,有一搭兒、沒一搭兒地,撩撥、逗弄著水中的赤金色紅背錦鯉,眼中滿是百無聊賴的神情,瞥見阿梨賠笑著蹭近前來,立馬兒“噌”的一下兒蹦了起來,噘嘴抱怨道。


    “好小姐!這幾天的午後啊,不是一直都有少夫人陪著您嗎?有我、沒我,又有何妨呢?”


    阿梨屈膝施禮地,嬉皮笑臉道。


    “喏,嫂嫂不耐日曬,早就坐在樹蔭底下,一個人乘涼去了。偏你又玩兒失蹤,我自己個兒孤孤單單的,真是沒趣兒得很。”


    李丹鳳對著李武氏那邊兒,努嘴示意了一下兒,怏怏不快道。說著,陡然地跳下了台階兒,朝著合歡樹下,撒腿就跑道:“阿梨姐姐,你這次要是再敢跑不贏我,我一定會拿家法,重重地責罰於你,決不輕饒!”


    “好小姐,你跑得比兔子還快,我就算是扛著兩隻腳也攆不上你,直接認輸,成不成啊?”


    阿梨假意不敵,遠遠地尾隨在她的身後,戲謔笑追道。


    “不成!你快來呀,阿梨姐姐!”


    李丹鳳堪堪地跑到了李武氏的麵前,尚未來得及與其言語交談,便聽頭頂之上,“哢、哢、哢”的一陣巨大聲響,那棵高達將近兩丈的合歡樹,倏忽由根基的部分,整個兒地斷裂開來,猛的砸向了她們二人。


    她們姑嫂倆當即嚇得傻了,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彼此怔怔然地對視著,紋絲不動,渾然忘記了躲避。


    “啊——啊——啊——,小姐,少夫人,你們快閃開呀!”


    阿梨“啊——啊——啊——”地嘶吼著,發狂了一般地,從李丹鳳的身後撲了過去,伸出兩隻瘦小的臂膀,拚命地撐住了樹幹道。


    而李丹鳳姑嫂,這才驚醒了過來,慌忙躲到了安全的地方。李武氏的兩名陪嫁丫環小知(知母花)、仙兒(仙茅花),和婉蘭、紫苑等人,也疾忙跑上前來,緊緊地圍住了她們。


    “呀!這個小姑娘,哪兒來的如許神力呢?!”


    李武氏的心內,不勝震撼、驚疑道。


    “阿梨姐姐,你千萬要小心哪,嗚嗚嗚嗚嗚!”


    李丹鳳則在丫環們的阻攔之下,嘶聲哭喊道。


    阿梨的眼中金星亂迸,臂膀與手腕之處疼痛欲裂,奈何再無餘力推開樹幹,隻得抵死站穩了腳跟,又苦苦地支持了良久、良久,那衛國公府的男仆們方才紛紛趕來,合並了五、六人之力,“嘿喲、嘿喲”地,從阿梨的手臂當中,移走了斷木。


    “呃!”


    阿梨甫一解脫,頓覺胸口如遭鐵錘重擊了的一般,禁不住低下頭去,雙手捂在胸前悶哼了一聲,就勢軟軟地栽倒,從口中噴出了一股,又腥、又熱的鮮血。黑暗,驟然降臨。


    ——分——割——線——


    柯芙蓉小心翼翼地屏細了唿吸,矮身藏匿在合歡樹後,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使勁兒地拿肩膀頂了半晌,終於將那棵合歡樹,從昨晚割斷的地方推倒。眼看著即將得手,哪曉得,卻讓阿梨這隻討厭鬼半路跳出,毀掉了一切,隻得就地匍匐著躲藏在灌木叢內,竭力地蜷縮成一小團兒,觀望與等待著,後續的發展。


    好在眾奴仆們,全都在推推擠擠、亂叫亂嚷地喧鬧著,誰也沒有想到,要往灌木叢內,去留意查看。


    “真是氣死我了——竹籃打水,一場空!那個小蠢丫頭阿梨,看著瘦瘦小小的,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簡直就是駭人聽聞、不可思議呀!”


    柯芙蓉聚精會神地靜候刹那,瞅準了時機,躡手躡腳地,麻溜兒鑽出了灌木叢,混入到了人群當中,假意幫忙抬樹,趁著四處大亂的功夫,緊挨著牆邊兒倒退而出,一口氣跑迴到了司衣庫裏,渾身發抖地握拳惱恨道。


    “芙蓉妹妹,這青天白日的,你這是......見鬼了嗎?怎麽如此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兒啊?”


    照例幫她午後守值的李全見狀,疑惑地說道。


    “什麽鬼呀、仙兒啊的,李總管,你少胡說八道了。還是趕緊迴去,忙你的正事吧!”


    柯芙蓉於瞬息之間便恢複了理智,微微地乜斜著他,佯怒掩飾道。


    如此兇神惡煞地趕走了李全,柯芙蓉便趕忙嚴嚴實實地關緊了院門兒,插上了門閂,又加上了兩道銅鎖,火速地把昨晚用過的鋸刀,深埋在滿是花草的牆根兒底下,又將其外部偽裝得瞧不出破綻了,這才鬆下了一口氣來,頹然地癱坐在地上,冷汗,早已濕透了衣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女散花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梨花萬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梨花萬朵並收藏天女散花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