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打讓他躺了兩天,兩天後汙名化的報道就傳遍了業內。


    幾個信任他的老師電話通通接到了陳啟東手裏,一群和他交好的朋友在家門外等了半天被葉錦麗委婉勸迴。


    跟外界斷聯的兩天裏,他的“罪名”幾乎被釘得死死的。


    沒有人開口要他離開,但所有人都在逼他主動離開。


    一個禮拜後的深夜,宋信冬拿了個包就一路暢通無阻地離開了這個家。


    好笑的是,他前腳剛離開這個家,後腳葉錦麗的尋人啟事就發遍了整個網絡,鋪遍了整座城市。


    記者稿帶來的時效性到底有限,獵奇吐槽的新聞天天有,時間線一拉長,除了業內,大眾並不會記得他這麽一個人。


    而這封尋人啟事明麵上在求他迴來,實則一遍又一遍地將他的所謂的“罪名”傳遞了出去。


    隻要他不迴去,這封尋人啟事隔一段時間就能炒熱一迴,保管把他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而葉錦麗就是吃準了這孩子固執的傲氣。


    他確實不會再迴去。


    這半個月,宋信冬漫無目的地走出這座生活了十多年繁華的城市,看著從前的榮光一點一點被如今的恥辱替代,體會著一落千丈後的際遇和心境。


    這對於一個成名過早心高氣傲的孩子來說,無異於致命的打擊。


    宋鬱華迴過頭。


    昨晚上下過一場雨,這兒的小路到處都是泥濘的黃土,宋信冬深一腳淺一腳磕磕巴巴地走著。


    一雙名牌運動鞋被濕潤的泥土裹了一半,抬腳都顯得吃力。


    換成從前,就算不掉頭就走,也得狠狠發一頓脾氣。


    而現在,宋鬱華靜靜看著,磕磕絆絆的腳步裏,腮幫子被他咬得緊緊的,不大精神的臉色硬生生被他咬出了一點血色。


    眉眼間還有本能的不耐煩,又被他強行壓了迴去。


    她歎了口氣:“手給我。”


    還在跟腳下這條小路艱難抗爭的宋信冬步子瞬間一頓。


    抬頭一看,麵前已經伸過來一隻髒兮兮的手。


    手上泥土一幹,裂成一條一條的。


    宋信冬皺了皺眉。


    ………可真髒。


    宋鬱華:…………


    “愛給不給!”


    宋鬱華瞬間拉下臉,轉頭就走!


    【999】:……


    【999】:忍忍,親兒子呢,要不我給您洗一洗,您再牽他?


    宋鬱華臉還拉著:不洗!趕了兩小時山路過來接人,還嫌這嫌那的,慣的他!


    說完還加快了點腳速。


    【999】:…………


    宋信冬:…………


    宋信冬長到十幾歲,沒遭難之前哪裏被這麽下過麵子,這健步如飛的速度看得他直接愣在原地。


    可一迴想,好像是他不太對…………


    他看了眼自己也沒幹淨到哪裏的手,反應過來趕緊磕磕絆絆地追上去。


    看著眼前的女人繃著臉明顯在生氣,連忙不好意思地找補:“………您……您別走這麽快啊!”


    “我………”


    ……我不是嫌棄您。


    傲氣慣了,完整的一句到底沒好意思說出來。


    宋鬱華立刻冷眼瞥過來,嗤了一聲:“不管你嫌不嫌棄,我都是個農村婦女,你愛咋咋地!”


    宋信冬又被堵了一嘴,這下明顯有點憋氣了。


    無奈地吐了一口氣。


    這個媽媽……不光不讓著他……


    怎麽跟他一樣,也是個杠精!


    他勉強跟上腳步,偷偷瞥了一眼她跟他相似的側臉,狀似隨意地插了一嘴:“………又不是我說的,是葉錦麗說您是個什麽都不懂,又沒禮貌又粗俗的農村婦女。”


    宋鬱華頭也沒迴:“嗬!她說得挺對,我就是個什麽都不懂,無知淺薄的農村婦女,沒看我一身髒兮兮的嗎。”


    “跟你們城裏人是沒法比的。”


    宋信冬:…………


    好嘛,真的比他還杠!


    他眨了眨眼,想了想,沉默半晌,蹦出一句。


    “……您不用難過,城裏人……城裏人有什麽好的。”


    宋鬱華:?


    宋鬱華步子一頓,這迴終於迴過頭一臉稀奇地看了看他。


    月光跟燈光映照下,這孩子強忍著被她連懟的火氣,一副自以為找到了她生氣原因的模樣,正嚐試著安慰她。


    宋鬱華忍不住笑了聲


    宋信冬一愣:“……您幹嘛這麽看我?”


    宋鬱華好笑地搖了搖頭:“……真是個傻小子。”


    一根直腸子通到底,說什麽就信什麽,難怪當年被個後媽哄得團團轉,現在又被設計得團團轉。


    心高氣傲的皮子底下,天真又自作聰明得不行。


    “行了,趕緊走吧,還有半小時的路,得加快速度了。”


    看了眼他手裏那個不大亮的手電筒,索性把人往前一推:“你走前麵。”


    宋信冬看著被照得亮堂堂的小路,低低“哦”了一聲。


    借著光亮,他看了眼包圍著他的座座山脈。


    敏銳的嗅覺和職業習慣立刻讓他頓時心神一振。


    這樣舒適的景色,不用特意尋找的構圖……


    太適合采風了。


    可想到這裏,他愣了愣,又立刻自嘲一笑。


    畫畫嗎?


    就衝葉錦麗這副恨不得把他摁死的架勢,他哪還有心力和機會畫畫。


    母子倆接下來一路無話。


    而在宋信冬沒注意的身後,宋鬱華從襯衫口袋裏掏出一隻手機,趁著這段沉默挑著角度拍過連綿不斷的群山。


    她邊拍,邊繼續梳理劇情。


    ……


    這孩子也沒說錯,這麽多年以來,在葉錦麗這個後媽刻意勾畫下,原身在他的記憶裏已經是個無知,淺薄又低劣的農村婦女。


    而事實上,在經曆被丈夫拋棄,被迫和兒子分離,和社會脫節的三重打壓下,原身的形象確實和他那位後媽口中的描述八九不離十。


    一個月前她過來時,原身已經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村子裏住了整整十年。


    誰都不知道,這個穿梭在鄉野田間的女人當年其實出身書香世家。


    父母和家族長輩都是心思純正的文人,年輕時候家境殷實,長輩們把唯一的小閨女養得天真又嬌氣。


    而原身也不負眾望,繼承了長輩們的天賦和才學,大學的時候就獨立承辦過幾場畫展。


    按照理想的軌跡,她的人生挑不出一絲錯處,也沾染不上一點陰霾。


    但問題就出在辦第二場畫展的時候結識了從貧困山窩窩裏飛出來的大學生陳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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